第六章 终破晓
时间过得太快，曾黎说完这些的时候距离上课的时间还剩下不到五分钟，为了照顾到两人不太稳定的情绪，曾黎帮他们给科任老师请了一节课的假。
等顾亦和屈尘怀着极度悲恸的心情从办公室里面出来时，已经是下午的第二节课。
他们两个人不得不在全班同学的注视下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两天后，经过商量，顾亦和屈尘瞒着全班同学，通过班主任曾黎的关系，终于在医院的病房里隔着窗户看见了陈佳。
陈佳现在住在重症监护室。只见她的双眼紧密，全身都插满了各种医用管子，脸上还挂着氧气罩，身体瘦弱，面色枯黄。
这应该是她最痛苦的时候吧，顾亦想。
万念俱灰，想离开却没能离开。
顾亦终于看不下去了，蹲下身来小声地哭泣。
那样活生生的一个人，差一点就离开了她，长这么大，这还是第一次感受离别的痛苦。
屈尘此时也不忍心再看，背过身去，往前走了两步。
一双黑色女士皮鞋出现在了顾亦的视野中。
“你是来看陈佳的吗？”
顾亦闻声，将头抬了起来，眼泪汪汪又疑惑地看了面前的妇人一眼。
平平凡凡，矮小朴质，还有脸上掩盖不住的憔悴。
此时屈尘也走了过来。
见二人没有回答，那妇人继续说:“我是陈佳的母亲，你们是陈佳的同学吗？”
“母亲？”顾亦以为是陈佳的继母，特地往后退了一步，想要和她保持距离。
但她像是看懂了顾亦的意思，补充道:“我是陈佳的亲生母亲。”
得知女儿出了这么大的事，她是专门千里迢迢地从老家赶回来。看到女儿躺在病床上，她只觉每一声呼吸，都伴随着心窝的疼痛袭来，就像一颗完整的心脏被肆无忌惮地划出一道道的伤痕，铭记于此，难以消退。
顾亦放下了戒心，看她的面容，想必也是这些天照顾陈佳造成的，便回答道：“阿姨你好，我们是陈佳的同学，就想来看看陈佳。”
于是，那妇人朝两人努力挤出一个亲切的笑容，” 你们有心了，我替陈佳谢谢你们，”接着又面露难色:“可是医生不让访客进。”
重症区域，除特殊情况，旁人难以进入。
“没事的，阿姨，我们已经通过窗户看到了陈佳。”
顾亦也点了点头，能再看到她，已经很满足了。
屈尘一边将他们自费买的牛奶和水果递给那妇人，一边准备离开，“那没什么事的话，阿姨我们就先走了，你照顾陈佳的同时，也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阿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顾亦将最后一句话重复了一遍。
那妇人赶紧放下东西，抹了抹感谢的泪水，说：“我送送你们。”
两人婉拒了。
……
顾亦今日看到了陈佳的模样，感慨万千。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陈佳身患抑郁的消息突然间在一周后被曝光了出来。
起因是因为陈佳的亲人从悲痛地打击中缓过来后，来学校办理退学手续的时候，被学生助理得知，告诉了其他同学。
整个班级一片哗然，原来这就是自杀的原因。
又是一拳重击打在顾亦和屈尘的身上。好不容易忘却了一些，如今又出事故，
顾亦和屈尘开始努力地在班上维护陈佳的尊严，因为他们知道，陈佳的自尊心是她视若珍宝的东西。
两人极力否认，可却奈何不了事实。
慢慢地，班上同学看两人的眼光多了几分猜测和不解。私下里，他们成为了除开陈佳外的第二个谈论目标。
“顾亦和陈佳关系那么好，我担心顾亦也是抑郁患者。”
“概率很大，你看顾亦平常都不怎么说话。”
“是呀，太高冷了。”
“你们不说我倒不觉得，现在我有些后怕了。”
“还有班长，他对陈佳也特别上心。”
“他不会是陈佳的男朋友吧？”
“我觉得是，我永远都忘不了屈尘帮陈佳擦黑板的事！”
“我觉得陈佳自杀不简单，万一是为情所伤呢？”
“有可能噢！”
明明就是无稽之谈，可大家好像都喜欢把自己的结论放大，像谁说得越多，就越真相。
什么顾亦也是抑郁患者，陈佳和屈尘谈恋爱这两个话题，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话点。
没有明目张胆，只有窃窃私语。大家都心照不宣地不在两人面前提起，可转过头又是一副面孔。
其实男生还好一些，大部分都是直爽子，有什么事情也都憋不住，屈尘的兄弟们听了两天的传言，按捺不住，终于找了个机会询问屈尘。
打完篮球休息时，几个人围坐在屈尘身边，互相使眼色，相互推脱“你来说吧”，“你说”但谁都不敢先开口说话。”
屈尘一脸怪异：“你们干嘛？有事吗？”
“有有有！”
“说啊！”
终于有一位勇士出头了：““那啥……”
“你们到底要说什么？“时间长了，屈尘也有些不耐烦了。
“咳咳……班长，你和陈佳是不是真的？”
“真的什么？”
“呃……谈恋爱……有人说，陈佳是因为跟你分手了，所以才……”
“你们有病吧！乱说个屁啊！”
结果可想而知——屈尘顿时火冒三丈，直接将怀中的篮球往地上狠狠地一甩，径直离开。
篮球弹得很高，差点砸到无辜的同学。
兜兜转转，自己所做的好事，没想到竟然成了大家口中的罪魁祸首。屈尘冷静下来，不禁自嘲。
这不禁让他想到了曾经顾亦因为王雄的事，被人误解，现在的他，又何尝不是第二个顾亦。
屈尘突然间有点心疼她的过去。
另一边，为了不让顾亦再次重回高二的处境，吴晓倩没有告诉她。
每个人心中都有想要守护的人，老师守护着学生，家长守护着孩子，曾经顾亦和屈尘守护着陈佳，现在换吴晓倩守护着顾亦。
……
时间就这样过去了很久，久到顾亦已经快要渐渐淡忘伤痛。
自从那次和屈尘去了医院后，他们就再也没有去过。
陈佳如今有亲生母亲陪在身边，他们又怎么忍心去打扰，但从曾黎的口中，陈佳的病情正在一天天的好转。
一直到有一天下课——
顾亦因长时间呆在教室学习，不免有些发闷，打算趁接水的机会出去透口气。
正出教室门，刚好和经过的同学撞个正着。
水杯子中的余水因为碰撞洒落了几许，不小心溅射到对方的身上。“对不起，对不起。”顾亦赶紧道歉。
被撞的女生没有说话，只是自己用衣袖擦了两下便和同伴离开了。
两分钟后，等顾亦接完水回教室的路上，再次碰见了她们。
她们走在顾亦前面，并没有看见她。
“她就是我们年级的第一？”
“谁？”
“就刚刚撞了你的那个女生。”
“你是说顾亦？”
冷不丁从陌生的人嘴里听见自己的名字，顾亦的心不免微微震颤了一下，特意将脚步放慢了些。
只听两人继续说道，“她好像和陈佳玩得特别好。”
“因为抑郁跳楼自杀的陈佳？不是都说她也抑郁吗？”
顾亦听完前面人的对话，不禁愣在了原地。
都？都是这样认为她的？怎么自己一点消息都不知道？
顾亦只觉得此刻又回到了高二，那段被大家嫌弃地日子。
身体上的伤害可以随时间抹去，但往往心灵上的伤害却是深刻于心，与时间无关，如没有定时的闹钟，随时给你精神上的一击。
因为经历过，所以不想重蹈覆辙。
陈佳的事情给了顾亦很多的思考，体会最深的，就是要珍惜生命，足够的爱自己，因为只有自己强大起来，才不会被人欺负。
连生死都面对的人，还怕什么谣言。
或许正是陈佳的事情给了顾亦要面对的一切的勇气，于是她直接冲了上去,拦住了两人，看似平静却带着一股狠劲：“人言可畏，不知道的事情还请不要乱说。“说完，还留给了她们一个颇有些潇洒的背影。
两人惊愣。
不是说顾亦性格懦弱，沉默寡言吗？与刚才的样子一点也不匹配，这哪里有一点抑郁的样子。
看来，传言不可靠。
刚接好的热水，还使劲地往外冒着热气，氤氲间，没有人看到顾亦唇角边扬起的那一抹浅笑。
这还是高中三年来，第一次反击。
时光让人成熟，经历让人成长。
渐渐地，随着高考一天天的临近，所有的事情，在它面前，都不值一提。
……
高考毕业前夕，陈佳托曾黎将一盒自己和母亲做的曲奇饼和蛋糕送给了顾亦。 暮色袭来，天空失了颜色，换了一副景象，星星点缀，围拢着皎白的月光，散发出柔和的光晕。
顾亦回到家，坐在书桌前，细心打开精美漂亮的包装盒后，看见一封复古牛皮纸的信封安安静静地躺在里面，顾亦将它拿出来，裁开密封处，将里面折叠的信纸慢慢摊开，认真的阅读：
致我亲爱的朋友顾亦：
顾亦，好久不见。我想，在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你正站在人生的关键点——高考。很抱歉在这种关键的时刻打扰你，但我特别想在考前为你加油打气，所以就提前给你写了这封信，十年寒窗苦读，成败在此一举，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我相信以你的实力，肯定会收获硕果，但我还是在这里祝你金榜题名，前程似锦！
虽然在你们班上只待了一段时期，但我们却是认识了很长的时间，我很感谢在这半年多以来你对我的照顾，是你、屈尘和吴晓倩让我感受到了友情的温暖，是你们让我知道友谊的力量，是你们给了我真心。
当我从病床上醒过来时，我其实是难过的，因为我没有如愿离开，但我又有些庆幸，因为我缺失了多年的母爱竟然以这样的方式重回了我的身边。
曾老师告诉我，我出事以后，你和班长屈尘特别难受，还为我做了很多的事情。三生有幸，还能在班上交到你们这样的朋友。
但同时我很抱歉因为我自身的问题带给你的困扰，很抱歉让你受到那些伤害，非议。顾亦，其实你和我很像，不轻易流露情感，也不会轻易地靠近任何人。心里敏感和脆弱，别人的窃窃私语，都会成为自我否定的依据，而这一切来源都是性格和环境。
我们又是不一样的，比如我的家庭，而你却有那样幸福的家庭和那么多爱你的亲人，我真的很羡慕你。
对我而言，青春的成长是疼痛的代价。但同时我也很感激它带给我的伤害，因为它让我更加坚强。经历了这么多，我终于深深体会到，活出自我，才是我现在最重要的事情。
“没想过让每个人都理解我喜欢我，我有我自己的生活方式，不为别人而活，你若认同我，我会很开心，你要不看好我就拉倒，你说那么多的废话，搞得我好像就会在乎你，会为你改变一样，因为你在我的世界里是多余的，这世上只有一种成功，就是走自己的路，用自己喜欢的方式度过不悔的一生。”
上面的这段话是我在网上无意之中看到的，我觉得写得很好，因为我的曾经就是为别人而活，所以过得太辛苦。现在，我将它送给你，也送给我自己。
我从来都不是读书的料，以前不过是强逼着自己学罢了，所以等我出院以后，不会再去上学。
或许我和你选择了不一样的道路，但我将和你一样，朝着自己的梦想奋进，惟愿我们都在自己的道路上闪闪发光。与君共勉。
至此，祝好。
——你的前排：陈佳
顾亦读完这封信的时候，一滴清泪正好滴落在信纸上，晕染了共勉两个字。
沉重得就像是通往心口的某步台阶垮掉，有种深深地坠落感，鼻尖不时涌入的酸涩，让顾亦不得不咬住下唇，防止啼哭的声音泄露，明明陈佳开始了新的生活，应该为她高兴，可是，顾亦就是想哭，高中的一切，竟是以这样的方式结束，她曾经受过的猜测，议论，冷漠也将随着高考告终。
顾亦用手拐撑着脑袋，双手将双眼遮挡，不让眼眶的泪水再次掉落下来。就这样保持姿势，感慨了好一会，才将信纸收好，放回信封里，再用胶水重新密封好，放回到包装盒里。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两天后，对她而言，也将是不一样的生活。
顾亦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尽可能地让情绪恢复，又拿出纸巾，将脸上的泪痕擦拭干净后，拿着陈佳送的曲奇饼干和蛋糕，走出了卧室。
“爸、妈，我这里有同学做的点心，你们过来尝尝。”
陈佳曾经很少感受过家庭的温馨，就让顾亦的父母代表她的家人品尝一次吧。
……
接连两天的高考，自然是新闻焦点，全城关注。
十年寒窗，在此一搏。
最后一科英语考试结束，成千上万的高三学子兴奋地冲出了考场。
“解放了！”
“高考万岁！”
“再见！我的高三！”
看着这声势浩大的场面，顾亦走着走着，眼眶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红了。
她回头看了看教学楼，突然间，有些舍不得。在这里，留下了青春的足迹，也留下了三年的回忆。
校园门外，人群聚集，喧哗热闹。看到自己的子女出来，不少家长都有些热泪盈眶。 顾亦此时也看到了自己的父母，吴晓倩比她先出来，和他们站在一起等她。
吴晓倩从书包里拿出了一张照片递给顾亦。
那是她们和陈佳之前在动物园的合照。
“你居然洗出来了。”顾亦不禁哽咽着说。
“嘿嘿，毕业快乐！高考虽然结束了，但我们友谊不会结束，别忘了联系我哦~”见父母召唤，吴晓倩也离开了顾亦。
回家路上，看着昏黄的路灯下一晃而过的各种建筑物，顾亦哭着笑了。
总有些事，将于时光中，慢慢淡定。
而我们要做的，就是期待黎明。
因为，终会破晓！
破晓后，则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