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分类
排行榜
免费
完本
账户
我的书架
追书
正文 第1章 第2章 第3章 第4章 第5章 第6章 第7章 第8章 第9章 第10章 第11章 第12章 第13章 第14章 第15章 第16章 第17章 第18章 第19章 第20章 第21章 第22章 第23章 第24章 第25章 第26章 第27章 第28章 第29章 第30章 第31章 第32章 第33章 第34章 第35章 第36章 第37章 第38 章 第39章 第40章 第41章 第42章 第43章 第44章 第45章 第46章 第47章(大结局)

第27章


春雨贵如油,这场春雨下得透,磁器口古镇如洗。一江流水的灵气,一条石板路的变迁,使得嘉陵江边这千年古镇名声鹊起。


临江的黄葛老树在江风里摇曳,窥视着跟前的“朱家饭馆”。此时里,宁孝原和赵雯正在这饭馆里吃午饭,宁孝原做东。


两人吃得高兴,扯东道西。


磁器口有毛血旺、千张皮、椒盐花生三绝名特吃食,宁孝原都点了,还点了烧酒。穿军装的他吃得冒汗,解开了风纪扣:“到磁器口不吃毛血旺,等于没到磁器口。这毛血旺是民国初年王张氏所创,做法讲究,在一口大锅里倒扣一个大瓦钵,把筒子骨放进锅里,滴丁点儿‘聚森茂酱油坊’的老白醋,之后,掺一木桶嘉陵江水,拍几块老姜,加些白豌豆,把汤熬成乳白色,把猪心猪舌猪肺猪大肠等杂碎下锅,再加进做好的糍粑、海椒、花椒和五味调料,盖上锅盖煨煮,要用文火。”“这么复杂?”赵雯笑。扎双长辫的她穿米白色衬衣,深蓝色背带裤。“是复杂。”宁孝原喝烧酒,觑眼看洋溢青春气息的她。“看我做啥,往下说。”赵雯也喝酒。他抹嘴巴笑:“这时候‘主角’才出场,才把俗称毛血旺的新鲜猪血用酒和醋去生血味道,用煮沸的骨头汤把毛血旺激熟。这毛血旺呢,怪,越煨越入味,嫩而爽口、油而不腻。白豌豆软和、化渣。尤其是汤,啧啧,香辣热嘴,一碗毛血旺下肚,通体大汗。”赵雯吃毛血旺:“嗯,是好吃。”


是赵雯找宁孝原的,她从万县回来听报社的人说宁孝原来找过她后,就去了宁公馆。宁孝原的父母好高兴,要请她吃饭,她说不了。宁孝原的父亲宁道兴就把宁孝原的电话告诉了她。她打通电话后,接电话的人说,这里是“抗倭庐”。“抗倭庐”,那可是冯玉祥副委员长的住所,她采访过冯将军的,却没有去过,犹豫说,请帮我找一下宁孝原。对方问她姓名。她说了姓名,说是晚报的记者,问对方贵姓。对方说,免贵姓齐,叫齐贵,说您等哈儿,我去喊。很快,宁孝原就来接电话。她说兑现诺言请他吃沙利文西餐,他说想吃毛血旺,说他做东,两人约好,来这离“抗倭庐”不远的磁器口“朱家饭馆”吃午饭。宁孝原高兴也忐忑,赵雯主动找他不知是福是祸,不会对他兴师问罪吧?见面后赵雯主动跟他握手,说要进一步采访他。他说都说完了。她说,说你返回前线后打小日本的事情。他笑而不答,屁股上那伤不好说。她问他咋到“抗倭庐”了?他说,还不是怪你,你那篇我和姑妈万灵镇献金的文章冯将军看到了,就命令我来当他手下当差。她拍手笑,好呀,好事情!夸赞冯将军。他问她收到他写给他的那封信没有,她说没收到。看来,那信是真的被邮局弄丟了。他心里的石头下落:


“见到个大人物。”


“哪个?”


“呃,你对共党咋看?”他的话拐了弯。


“他们不怕死。”她说。


“对的,亡命。”他说,吃椒盐花生,大口喝酒。


“你是国民党?”她吃千张皮。


“我无党无派。”他也吃千张皮。


“不对啊,你是国军的大军官,竟然不入国民党?”


“国军是军队,国民党是党派,人家孙立人将军也没有加入国民党。”


“真的?”


“真的。他今后入不入我不晓得,反正他现在没有入国民党。”


“他可厉害!”


“当然厉害。37年淞沪会战,敌我双方投入了上百万的兵力。他率领的警总四团跟日本鬼子血战了半个多月,7次打退了强渡苏州河的日军,不幸被迫击炮击中,身上有13处负伤;上前年,他率领我远征军800人连夜驰援,击退了7倍于己的日军,救出了7000多名英军、500多名传教士和记者。英军喊了‘中国万岁’。那一仗,英国和美国都给他授了勋章,委员长也给他授了‘云麾勋章’。”


“了不起!”


“很了不起!”


“啊,孙将军是清华大学毕业的,你是重庆大学毕业的,都是大学生;孙将军负伤13处,你给我说,你身上也有13道伤疤,好巧!”


“都是大学生不假,伤疤呢,我比他多一道。”


“多一道?未必是我记错了,你也厉害!”


“我不能跟孙将军比,不过呢,我们都是一心一意为国为民效忠的。”


“你高调。”


“是高调。”他涎笑,“我跟你说过,我浪荡公子哥儿一个,当然,从军后改了。我呢,是不想有啥子组织来约束。”


“你真改了?”


“真改了。”


“那你还往人家身上压。”


他心里咯噔一下,她兴师问罪了:“这,那不一样,我是喜欢你,真心爱你。对不起,冒犯你了。”喝干杯中酒,“我自罚一杯赔罪!”


“哼!”她不看他,抿口酒,吃椒盐花生,“宁伯父是哪个党的?”


“他也无党无派。哦,赵伯父是国民党吧?”


“我爸爸是民盟的。”


“晓得,国民参政会的无党派参政员张澜、黄炎培等人在重庆发起的,去年定名为‘中国民主同盟’。”


“你还挺关心政治。”


“略知一二。赵雯,你是哪个党的?”


“跟你一样。”赵雯想起什么,“哦,你晓得那晚上隔壁屋子那血案的结果不?”


“不晓得。”


“我去警察局问过几次,他们说,登记住宿的是一对中年男女,用的都是假名字,至今查无结果。”


“警察不中用。”


“就是。呃,你回来的这些天都在忙啥?”


“冯将军叫我跟他去动员献金,叫我上台现身说法,鼓动大家为抗日捐资。”


“你讲了?”


“讲了,献金的人不少,有的大户献金上千万元。”


“恁么多啊,好!你在后方也在抗日。”


“冯将军就这么说,可还是不如跟日本鬼子真刀真枪干痛快。”


她热眼盯他:“英雄就是英雄。呃,你就做动员献金的事情?”


他说:“事情还多,还要帮冯将军抹墨,他写字绘画后,帮他收拾,送去裱糊,寻找买家卖了字画献金。来访的官员、文人也多,帮他接待。要不时跟他摆摆龙门阵,讲些战场上的事情,听他分析战争的形势。”


“可以嘛。”


他喝酒:“婆婆妈妈的事情,还是打仗痛快。”酒色满面。


她也喝酒:“二冯都喜欢你呢。”


“啥二冯?”


“冯玉祥、冯治安两位将军都喜欢你。”


“呵呵,我亡命。”


“亡命是其一,你是为数不多的正牌大学生军官,是文化军人。”


“那倒是。不过,我不是黄埔的,不然的话,我的官也许会更大。”


“官迷心窍。说你刚才说的,你见到哪个大人物了?”


他灌口酒:“我见到共党的周恩来了……”


前天下午,“抗倭庐”的堂屋里来了贵客周恩来。勤务兵齐贵对宁孝原说,周先生是这里的常客。身为冯将军副官的宁孝原为周先生上茶,他在报上见过周先生的照片,第一次见到他本人。四十出头浓眉大眼的周先生穿浅灰色中山装,谦和随意,谈笑风生:


“诗歌如刀枪,字画能抗日。焕章兄的诗歌字画就是抗日的刀枪。”


冯将军笑:“恩来过奖了,我学历不高,丘八一个,胡写乱画而已。”


周恩来喝口茶:“丘八诗为先生所倡,兴会所至,嬉笑怒骂,皆成文章。郭沫若先生就说,焕章先生以名将而能善诗画,诗名妇孺皆知,而画却不轻易动笔。然其画之超脱,实有飘飘欲仙之意。”


冯将军呵呵笑,叫宁孝原把他刚画的一幅画拿来。宁孝原去取了来,画的是茄子,书有小诗:“茄子紫,紫茄子,吃的有了力,可以把日寇打死。”


周恩来看了哈哈笑:“焕章先生这‘茄子图’画活了,画茄子也不忘打日寇……”


晚餐就在堂屋吃,厨师老张端来酒菜。冯将军叫宁孝原一起吃,他发现周先生的酒量好大,吃饭间,冯将军突然问:


“恩来老弟,传言说我身边有共产党员?”


周恩来一怔,喝口酒:“是的。有赵力均、周茂藩两位,如不方便,可以调走。”


冯将军吃菜:“不必,他俩都不错,也好为我们做个桥梁。”


周恩来笑:“我听焕章兄的。”


宁孝原晓得,共党的党员明的暗的都有,袁哲弘给他说过,暗的共党多。


周恩来对冯将军说:“我党谢谢您出面营救胡志明先生。”


冯将军说:“我一个人不行,我还找了李宗仁副委员长,我们一起去找的蒋委员长。我说的理由有三,其一,胡是否共产党姑且不论,即使是,也是越南共产党,我们有必要有权逮捕外国共产党吗,苏联顾问团成员不也是共产党吗,怎么就不逮捕他们?其二,越南是支持我们抗战的,胡志明应该是朋友,怎么成了罪人?其三,假使把赞同我们抗战的国外友人称罪人,那我们的抗战不就是假的了吗,不就失去国际间一切同情和支持了吗?如果要真抗战,就应尽快释放胡志明!李宗仁也对蒋说,释放胡志明的道理冯先生已经讲了。我问你,为什么要在广西抓胡志明,这不是嫁祸于广西吗?这是下面的意思还是你的命令?蒋委员长就说马上叫人调查。后来就放人了。”


周恩来拍手笑,向冯将军敬酒……


宁孝原、赵雯吃饱喝足,出了“朱家饭馆”,二人都酒色满面,沿了古镇的青石板路走。宁孝原好惬意,有他心爱的女人陪他漫步:


“这古镇有‘小重庆’之称,有嘉陵江、清水溪、凤凰溪流过。站在歌乐山上看,活像条隐龙,早先这里就叫龙隐镇。”


“咋又叫磁器口了?”赵雯问。


他说:“是因为瓷器,那个江氏家族来开办了碗厂,专门生产瓷碗瓷盘瓷杯,是这古镇瓷器业的开山鼻祖……”想到什么,“啊,赵雯,我刚才喝多了,跟你讲的周恩来和冯将军的事情莫要乱讲哦,千万莫要上报!”


她乜他:“我是细娃儿呀,不懂事呀。”


“嘿嘿,提醒一下。”


“说我,冯将军跟周先生说话,你咋偷听?”


“不是偷听,我就坐在餐桌上,未必还把耳朵塞起来。”


“说明冯将军信任你。”


“倒是,我擅自做主援助友军,他就说没得错。”


赵雯就挽了他的手走:“春天安逸,不冷不热,头一次来这古镇,硬还不错,谢谢你请我吃饭,我下次补起。”


他高兴:“嗯,好香!”


赵雯抽动鼻子:“啥子香?”


“你香!”


“我又没抹香水。嘻嘻,袁哲弘也这么说。”


他不高兴了,各自走。


游人好多。


赵雯挤开游人撵上来,挽上他的手:“没得香味,只有醋味。”


他笑:“赵雯,你真的香。”


她乜他:“居心不良。”


他搂她柔肩:“赵雯……”


有表演的队伍过来,是古镇流传几百年的“车幺妹”表演。人们都闪开道。赵雯拉他到人群前面观看。扮演车幺妹的是个漂亮妹崽,她细白的两手拎着彩船边舞边唱:“雨过天晴艳阳天,妹娃子来坐船,喽嗬喂。金那银儿锁,阳雀叫来锁着鹦哥,啊呵吆喂着,幺妹要过河,吆嗬喂!”前面拉船的年轻崽儿做拉纤状,唱道:“等了七百三十天,幺妹你才来坐船,喽嗬喂。金那银儿锁,阳雀叫来锁着鹦哥,啊呵吆喂着,哥把幺妹拉过河,吆嗬喂!”后面的白胡子老艄公抚须眨眼唱:“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艄翁我划龙船,喽嗬喂。金那银儿锁,阳雀叫来锁着鹦哥,啊呵吆喂着,把妹娃子拉过河,吆嗬喂!”车幺妹、年轻崽儿、白胡子老艄公和船边的几个年轻妹崽齐都唱。


众人鼓掌叫好。


他俩也鼓掌叫好。


他遗憾刚才的话还没有说出来。


赵雯说,这古镇有特色。他点头,古镇不仅吃有特色,房屋也具特色,是“台、吊、挑、梭、靠、错”六为一体的建筑。“台”是顺坡筑台建房;“吊”是干栏式山地吊脚楼;“挑”是房檐挑出去遮阳避雨;“梭”是屋顶顺坡延伸;“靠”是房屋依山修建;“错”是房屋按地形错叠修建,采光通风好。他边走边对赵雯讲说,赵雯啧啧赞叹,说口渴了。


他领她坐茶馆喝茶。


茶馆里有人说“莲花落”,是个慈眉的老先生,他手拿两块系有多色彩布的黄竹板,一挥动,五彩缤纷,响起竹板声,唱腔洪亮:“老汉今年七十九,手持连宵四处走,畅说古今天下事,也说本镇磁器口。老街一条石板路,千年古镇情悠悠,白崖作证兴闹市,建文龙隐水码头。江氏父子开磁厂,张家父子造酱油。孙家一门三举子,钟家院子好风头。黄段二人做翰林,老汉潇洒天下游。坐地龙隐观世事,敌机轰炸人心揪。“精神堡垒”立天地,川军出征驱日寇。中华儿女齐奋起,国共合作大业就……”老先生说完,茶客们鼓掌喝彩。


喝完茶,两人继续逛古镇。


赵雯盯宁孝原:“刚才吃饭时,你说去苏北打小日本,当师参谋长了,骗人的吧?”


他说:“没骗你,真的。”


她撇嘴:“师参谋长咋还是个中校,应该是上校或者少将的。”


“咳--”他长长一叹,如实说了被降职降衔的来龙去脉,说他还犹豫过穿不穿这身中校军服来见她。


她说:“想开些吧。”担心问,“你又负伤了,伤哪里了,重不?”


他尴尬说:“你莫笑哦……”如实说伤到屁股了,说因此比孙将军多了道伤疤,说住院好难受,申明,“我可不是逃兵!”


她捂嘴笑,眼睛湿了:“他们不该这么处罚你,太重了,委屈死你了。”扑闪两眼,“孝原,你这人这点好,说的老实话。放心,我相信你不是逃兵,你从来就不虚小日本,你是顶天立地的抗日英雄!”


他心中的不快减去多半:“想想呢,那些牺牲的弟兄才是英雄。赵雯,谢谢你这么看我!”


她擂他:“说啥子谢哦。”用手指楷眼睛。


两人走着,已是石板街的尽头。她看手表说,船要开了,我下船时买了回城的船票。挽了他回身往码头走。他真想跟她多呆一阵,也担心冯将军会有事找他,他是私自出来的,你咋不坐马车,马车快当。她说,坐船安逸,可以欣赏两岸风光……


太阳西斜,流水潺潺。


磁器口水码头的轮船要开了。她挥手跟他告别,登船跳板。他一把拉过她来:“嫁给我。”她笑:“你官高人不大,着啥子急嘛。”他说:“我妈老汉着急。”她抚开他的手:“船要开了。”他说:“赵雯,我跟你讲过石牌保卫战的,可还有没讲的,战前,我给我父母写了绝命遗书,也给你写了绝命遗书。”他没有说给倪红也写了绝命遗书。“给我写了绝命遗书?”赵雯感动。“是,你该明白我的心了!”他说。她眼热:“我相信你说的……”轮船汽笛鸣响。她登上跳板:“拜!”他朝她挥手:“你说了的哦,请我吃沙利文!”她回首:“一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