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老夫人
柳亦㟏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她睁眼时，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她穿好了衣服，披发赤脚便走出了门，站在了院子里，盯着那一排枯树出了神。
“小姐，你怎么就这么站在院子里，仔细着凉了！”黄莺端了盆温热的水走来，便看见自家小姐只穿着单衣、披头散发还赤着脚，一个人站在院子中央盯着那一排枯死的树发呆。
“啊，黄莺，你来了啊。”柳亦㟏转过身，几缕青丝随着寒风微微摆动着，衬的柳亦㟏脸色苍白，嘴唇发乌，身影又单薄，越发显得整个人憔悴不堪。
“黄莺，你有没有觉得，这个院子有一种‘古藤老树昏鸦’的意境？”柳亦㟏像是自言自语，黄莺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没读过书，自然不懂，只是见柳亦㟏今儿有点奇怪，出声问道:
“小姐你这是怎么了？这般憔悴？是不是身子不舒服？我去给你叫大夫来瞧瞧!”黄莺说着转身就要走。
“黄莺!别去，我没事，我没有哪里不舒服，你别一惊一乍的。”柳亦㟏急忙叫住黄莺，便也走过去，就这盆里的水洗了洗脸，拿过黄莺手里的棉布，擦干净了脸，又塞回黄莺手中，便小跑着回了屋，临进门时还不忘对黄莺笑一笑。
黄莺看着那笑，有些恍惚，本来也想对着小姐笑一笑的，不知怎的，一滴泪水划过面颊，湿了衣襟，她想起了大姐，想起了那个叫花翎的女子，大姐竟然，认不出她了啊，这也难怪，黄莺从小就灰扑扑的，她们那种穷人家，一辈子只洗三次澡，出生一次、出嫁一次、出殓一次。
哪像现在这般，可以时常洗澡，也不怪大姐不认得她了，黄莺暗自神伤，其实大姐过得也不错，至少不必忍饥挨饿，她的父母和弟弟，从那次与她失散，至今没有下落，也不知他们是否还活着，过得好不好，黄莺抬头看了看天,在心中祈祷，祈祷她的家人不再忍饥挨饿，不再流移失所。
黄莺抹了抹泪，端着盆，两部并作一步，离开了小院。
......
大夫人一早便去了老夫人院里，老夫人没有诰命，只穿了一身大红牡丹连襟夹袄，石青色白蝶穿花袄裙，身上盖着厚厚的银鼠皮大髦，戴着双凤戏珠玉抹额，梳着堕马髻，发髻上插着大大小小金银簪钗，各色步摇，耳朵上各带了五排颜色各异的耳坠，脸上的铅粉略微厚重，卡的一条条皱纹却不自知，再配上猩红色的口脂与面靥，还有又粗又黑的黛眉，说不出的诡异。
这老妇人原是老侯爷在西征途上随手救下的歌姬，歌姬感激涕零，愿意以身相许，于是做了老侯爷的小妾，却因年轻时落胎药喝多了无法怀孕，只被侯爷疼了几年便厌弃了。
于是她便想尽办法经营自己的好形象，先是在太夫人那里伏低做小、小心翼翼的伺候了太夫人五六年，直到太夫人驾鹤西去，在太夫人停灵的几天更是哭的天昏地暗，几次昏厥过去，老侯爷与夫人念她一片孝心，便扶作了平妻，后又因为比老侯爷和夫人年轻十七八岁，生生熬到了现在这个老夫人的位置，可以说手段并非是常人可及的。
老夫人其实也就比现在的侯爷大个七八岁，五十都不到，但也算有福气的，就一点遗憾，没有生下一儿半女，但是现在的侯爷也对她孝敬得很，她也挑不出错来，但是毕竟不是亲儿子，可谓人心隔肚皮哪。
可喜她撺掇着现任侯爷柳长群娶了大夫人陈芸雅，下了几回药，让陈芸雅生了一儿一女，儿子生的晚，所以现今才两岁半，老夫人一直抱在跟前养着，当亲孙子疼着爱着，这不，陈芸雅带着女儿来了，老夫人还抱着肥嘟嘟的小孙子在怀里逗着呢。
“芸雅啊，带着玥儿来瞧我这个老婆子怎么也不叫下人通传呢？”老夫人脸上堆着笑，那猩红的嘴唇与一口黄牙相衬着，让柳姒玥看的心里有些发毛，但她还是没忘记娘亲说的话，硬着头皮迎上去亲亲热热的一口一个奶奶喊着，还不忘给她捶捶背捏捏肩。
老太太见这孙女儿如此贴心，便从手上褪了一只红玉镯子，往柳姒玥手上套去，柳姒玥嫌弃款式老气，推辞着不要，大夫人一眼便看得出这是水头顶好的红玉镯子，价值不菲，生生瞪了柳姒玥一眼，柳姒玥也就不推辞了，任由老夫人往她手上套镯子。
“奶奶啊，上了年纪了，这些身外之物都不喜欢了，戴着也浪费，不如送给玥儿这样的如花似玉的黄花大闺女，你瞧多好看哪!”
大夫人心里鄙夷得很，不喜欢还把自己的头插得像绣球花似的，在玥儿面前说什么黄花大闺女，这种乡野村妇说的粗鄙不堪的话，也就这个老太太与那个贱胚子敢讲，难怪这么多年了连个诰命也求不到，果真是上不得台面的歌姬出身，哪里比得上原来的老夫人出身名门，真是给她家侯爷丢人啊。
柳姒玥心里不悦得很，越发瞧不上这个歌姬出身的奶奶，但是面上却不显山露水，依旧是乖巧的给她捏肩捶腿，沏茶倒茶，殷勤得很，老夫人也活了这么多年了，这母女俩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今天这一来肯定是有什么事，等着她来问出口呢，人老了有个好处，就是什么事都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但就是不点破。
老夫人这里优哉游哉的喝着茶享受着，大夫人倒是沉不住气了，放下了手中茶盏，就要开口。
老夫人笑着，这就沉不住气了，果然年轻就是容易心浮气躁。
“娘，媳妇这次来，是想说说那个不知从哪蹦出来的野丫头的。”大夫人克制着，并未多言，毕竟不是自己亲婆婆，还是怕惹恼了她。
老夫人还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大夫人倒是有些不耐烦了，柳姒玥揉肩捏腿也累了，见老太太还是不说话，也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