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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章 黄桷坪涂鸦街 第2章 黄漂东子 第3章 东子和胖哥二三事 第4章 网红书店 第5章 小七的爱情 第6章 如故咖啡馆 第7章 忘不了的乡愁 第8章 走马古镇 第9章 基层干部勇哥 第10章 少年的你

第9章 基层干部勇哥


何勇,勇哥,是我的老大哥。


勇哥是基层干部。


他在中梁山那边的一镇当干部。


我和勇哥的相识,源自一场火锅。


好哥们组局的火锅,在周师兄大刀腰片老火锅店。


那次,我了解到了勇哥的故事。


勇哥这种基层干部,构筑起了基层百姓的幸福。


清晨,百鸟鸣啼,晨风吹得树叶哗哗作响,晨雾渐渐散去。


村民早已开始劳作,趁着日头未出挑粪淋菜、下地锄草,几声狗吠给宁静的村庄增添了几抹生气。


何勇坐在地坝长板凳上,左手捏着一支烟,右手拿着手机看信息。


“上周末发传单挣了八十块。”


“辅导员给我安排了图书馆勤工俭学岗位,一个月有六百块。”


“谢谢爸爸,我不缺钱花,你把钱留个妹妹和弟弟用吧。”


看着女儿张晓红发来的信息,何勇露出微笑。


媳妇周春玲放下猪食桶,横眉冷对何勇:“又给她打钱?”


何勇点头:“是啊,她一个女孩子,在武汉读大学,花钱的地方多。”


“多多多,你就晓得多,你到底是哪个的爸爸呢,自己家姑娘幺儿你不管,别人家的姑娘你去管个啥球啊!”


周春玲瞪着眼,叉着腰,脸上带着怒色。


“你懂啥?我们姑娘幺儿我没管?”


“你管了啥?姑娘上个月就要买羽绒服,你拿不出钱,你推到这个月,这个月呢?”


“这个月,王家大娘生病,你晓得的,她儿子在工地上摔下来腿残了,她也是个可怜人!”


“何勇,你够了!”


“媳妇儿,别生气,别生气,下个月,保证下个月给闺女买新衣服,给你也买一件,我去开会了!”


何勇骑着破旧的摩托车,朝着党政大院赶去,他要在九点之前赶到,开镇党政班子的晨会。


说是党政大院,实际上就巴掌大个地盘。


两栋上个世纪修建的古老建筑,墙体斑驳、破旧,室内是那种抹一把手就留一层白灰的石灰墙。一块泥沙空地,一个简易水泥台子,一根生锈铁杆的顶端飘扬着五星红旗。党政大院的背后,是一片森林,在森林的间隙之中有零星的空地,种植着玉米、红薯、花生。清晨,树林、庄稼地里布满露珠,鸟雀穿梭,唧唧喳喳,百鸟齐鸣。


党政大院环境简陋,颇有年代感,自然环境倒是十分优美。党政大院围墙外用红油漆写有几个大字,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


何勇是基层干部,镇副书记,分管思想宣传、农林水利、森林防火、农业生产等工作。


何勇自幼生长在何家沟,吃着何家沟的米、喝着何家沟的水长大的。


现在,何家沟村民提起何勇,都要竖起大拇指,赞一声“何清波家的勇娃子能干啊”,再叹息“可惜勇娃子他娘死得早没有享到娃的福”。


何勇是个传奇,六年前,他还是个农民,现在,他是有正式编制的基层干部,当了官儿,吃上了村民羡慕的皇粮,何家沟已经二十多年没有出个当官的了。


到了党政大院,何勇停好了他的破旧摩托车,面对水泥台子站得笔直,对着国旗敬了一礼。


上班第一件事,是对国旗敬礼,这是何勇的习惯,风雨无阻、雷打不动的习惯。


高中毕业后,何勇考上了省城的农科大专,因为家里穷,没能去念书,在冬季参了军。


进了部队,何勇自学念了大专,圆了大学梦。


对国旗的尊敬,是何勇骨子里的军人情节,他的心中永远忘不了参军入伍的那一幕,每每想起都热泪盈眶。


“何书记早!”


宣传委员小欧看到何勇,热情招呼,她的脸上永远是那副自信迷人的笑容。


“小欧早!”


何勇朝小欧打了招呼。


才八点半,何勇就来到办公室,先泡一杯浓茶,再翻出手机浏览九龙新闻客户端。


看了几条新闻,何勇的思绪始终无法集中,早上媳妇儿给他争吵的画面一直在脑海里回放。


何勇偶尔会怀疑,他选择这条路到底对不对。


媳妇儿的偶尔牢骚和不理解,女儿和儿子的学费、生活费、书本费、穿衣费,一家人的日常开支,压得这个中年男人的背都有些驼了。


除却家庭的压力,老百姓的生活现状让他揪心,更让他操碎了心。


在武汉念书的女儿张晓红,并不是何勇的亲生女儿,是他认的一个干女儿。


张晓红也是何家沟的人。


张晓红的父母,在一场车祸中双双去世,留下她跟爷爷奶奶相依为命。


五年前,何勇做基层扶贫干部后,深入了解了张晓红家的情况,爷爷重病,奶奶种点稻谷蔬菜,养头猪,勉强糊住一家三口的嘴巴。第一次去张晓红家,映入何勇眼帘的一幕让他的心脏像被针扎了一下那般刺痛。破旧的老木房瓦片稀稀拉拉,遇到下雨天四处漏水,猪栏牛圈蚊蝇密布,一条瘦的皮包骨头的大黄狗懒洋洋地趴在地坝边缘晒太阳。毫不夸张地说,张晓红家穷得连个老鼠都没有一个。


触目惊心的一幕,让何勇感叹、揪心,甚至愤怒。这样的家庭,为什么不给低保户指标?镇里的干部到底在搞什么鬼名堂?


何勇马上给张晓红一家申请了建卡贫苦户,给了低保名额。


何勇关心张晓红,比关心自己的女儿还多,张晓红认了何勇当干爸。


现在张晓红在武汉念大学去了,何勇一直关心着这个干女儿,害怕张晓红在大城市念书缺钱,时不时给她打点生活费过去。


张晓红乖巧懂事,努力念书之余勤工俭学,靠自己的劳动挣钱供自己念书。


张晓红常说:“爸,等我毕业工作了,我就好好孝敬你!”


“不,你不用管我,你以后有能力了,要回报社会,帮助更多需要你帮助的人!”


何勇每次都这么给张晓红说。


除了帮助干女儿张晓红,何勇还帮助不少孤寡老人、留守儿童。


因为工龄短,在镇党政干部里面,他的工资收入手垫底的,媳妇儿还要在家养猪、养蚕桑、种蔬菜水果,两人的收入养着四个老人和一双还在念书的儿女,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上个月在县城念高一的女儿想买羽绒服,何勇拿不出钱,这个月又捉襟见肘,媳妇儿跟他闹也不是全无道理。


“过得像我这个苦的干部,不多吧?”


何勇抽了一支烟,内心感叹着。


当兵转业后,他拿到了十多万的补偿金,带着大姑婆介绍的女朋友(现在的媳妇儿)来到了上海。


媳妇儿进入一家火锅店做服务员。何勇进入了一家物流公司,在物流公司做过保安、后厨、仓库管理员,勤奋刻苦、踏实进取的何勇得到了公司老板的信任,慢慢混到了公司后勤部主管。


老婆给他生了大女儿和小孩子,事业起步,儿女双全。


儿女都在老家,交给了父母带。


除了思念儿女,何勇感觉人生很圆满。


何勇以为,他的人生将会在上海的物流公司度过大半辈子,等到告老还乡之时,带一笔钱回农村老家养老,看着儿女成家立业,安享晚年。


他设想的一切,因为秦书记的召唤而打破。


镇党委书记秦大河,曾今是镇中学的语文老师。何勇念初中的时候,秦大河正好当何勇的班主任,何勇念书刻苦、勤奋踏实、寡言少语,还写得一手好书法、下得一手好棋,颇得秦大河的喜欢。知道何勇家境贫困,秦大河拿出他微薄的工资支持何勇,还时不时带何勇去家里吃饭。何勇也很争气,初三毕业考上了一所不错的高中,算是给秦大河争了面子。


何勇跟秦大河的联系,一直都没有断过。入伍当兵之前,何勇提两只大公鸡去秦大河家,算是告别。那时候秦大河已经是镇中学副校长,何勇现在都还记得,当晚他在秦老师家,师父炖了风萝卜腊排骨汤,那一顿饭吃得何勇满嘴余香,饭后他跟秦老师下了一盘棋,在下棋的过程中,秦大河悉心教导他的话语,何勇现在都还记得。


“何勇啊,你小子,锋芒毕露,去了部队,要把持男儿的血性,也要注意遮掩自己的锋芒,好好干,以后有成就了,不要忘记是党和军队培养了你,要好好回报社会,帮助需要帮助的人!”


回想起恩师的话,何勇每每眼角湿润。


何勇当兵之后,秦大河因为工作能力出众、为人低调谦卑、文笔好,被镇党委领导看中,通过区委组织部的关系把秦大河调到了黄沙镇当党政办主任。


当老师,当校长,秦大河都有一套。


从政当干部,秦大河照样有一套,他心系百姓,一切工作为了老百姓服务,工作业绩突出,得到了县、镇领导的认可,更得到了老百姓的好评,他一步一步走,最后坐到了镇党委书记的位置上。


2005年,是秦大河任党委书记的第三年,正好下面一个村党支书犯了点事情。镇党政班子开会,商讨选择几个合适的备选人员接村党支书工作。最终秦大河提了个人选,就是远在上海物流公司打工的何勇。


秦大河的提议,得到了镇党委委员们一致认可,倒不是因为何勇是秦大河曾今的学生这层关系。何勇政治身份过硬,爷爷是以前的民兵连长,父亲是老党员,何勇在部队也入了党。何勇当过兵,在部队还自考拿了大专文凭,部队经历和大专学历回村里当个村党支书,也是非常好。何勇在上海物流公司当管理,有大城市的视野格局,还有管理经验,这也是镇党政领导认可何勇的地方。


那天晚上,何勇在公司开完会,回到家洗了澡斜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就接到了秦大河的电话。


秦大河单刀直入,把他的意图告诉了何勇。


跟何勇挂电话之前,秦大河说道:“何勇,还记得老师当年给你讲过什么吗?”


何勇:“记得,老师说过,以后有成就了,不要忘记是党和军队培养了我,要好好回报社会,帮助需要帮助的人!”


秦大河:“好,很好,你还记得,现在组织需要你呀,凤池村的老百姓需要你呀!”


秦大河给何勇三天时间考虑。


等媳妇儿下班回到家,何勇就把秦大河给他打电话的事情一股脑倒了出来。


“什么?你疯了,你要回老家当村支书?”


媳妇儿瞪大眼睛,不理解何勇的想法。


何勇的主意已定,秦大河给他三天时间考虑,其实他在没挂电话的时候就想好了,他要回去,他要去帮助更多需要帮助的人。


媳妇儿却不能理解何勇的想法:“当村支书一个月才多少钱?你知道吗?不到一千块啊?我们好不容易在上海打拼了这么久,你好不容易当上了主管,你何必跑回山旮旯吃苦受罪?”


何勇:“我回去,不是为了赚钱的,我是去服务老百姓的!”


媳妇儿的不理解,何勇也明白,别说村支书了,就是有编制的基层领导干部月工资都才一千出头,他在物流公司当主管,现在工资加绩效奖金一个月拿到手都四千多了。


村支书又不是有编制的官儿,做的又不比有编制的干部少,得罪人的事儿一大堆,领的钱还少,完全就是费力不讨好的活计啊。


何勇最终说服了媳妇儿。


他就是个犟拐拐性格,决定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很快办理了辞职手续,在领导和同事不理解的目光之中,何勇跟媳妇扛着大包小包,踏上了上海回重庆的火车。


车上,媳妇儿一路都还在埋怨,撇着嘴沉着脸不愿跟何勇多说话。


何勇说:“媳妇,回去就能见两个宝贝了,我们的宝贝不用当留守儿童了,这不是很好吗?”


孩子是女儿最大的软肋,提到两个孩子,媳妇儿的脸色舒展开来。


回到村里,何勇做上了村支书。


何勇信心满满,却困难重重,他发现当村支书的难度,并不比当物流公司后勤主管的难度小,管理老百姓的难度也并不比管理后勤工人的难度小。


开始还有不少村民嘲笑何勇,说他是在大城市混不下去了才回老家,更有传言说他贪污了公司的钱被老板扫地出门了。


面对工作的压力和流言蜚语,何勇精神一度压抑,好在镇党委书记秦大河发现了情况,及时找到何勇,帮何勇疏导情绪,才让何勇熬过了最难的半年。


当工作理顺之后,何勇的真诚服务态度,也慢慢得到了老百姓的认可和接纳,村支书的工作开展起来相对顺利了一些。


除了村支书的工作,何勇还回归了农民的身份,他和媳妇儿亲自种田地,稻谷、玉米、洋芋、红薯、蚕桑、烤烟、黄豆、油菜、高粱都没有落下,还种植蔬菜、水果,养了几头猪,靠着辛勤劳作养一家人生活,卖点经济作物和肥猪攒点钱送孩子念书。


日子过得辛苦,钱也没有在大城市挣得多,何勇却干劲十足。


在上海的那些年,他得到老板的欣赏,一步步混上去,当上了后勤部的主管,工资收入也还将就,但他始终跟中国第一大城市格格不入。


面对上海的高额房价,他只能随意想一想。


两夫妻住着租来的老民房,电视机都是被淘汰不要的老牌子。


城市的灯火璀璨,外滩的繁华喧闹,黄浦江的波澜壮阔,都跟他没关系,他始终是个如流蚁一样的外乡人。


回到了农村老家,日子过得艰苦操劳,日晒雨淋做农活,苦口婆心做老百姓的工作,他却过得很快乐,父母在身边,儿女在膝下,幸福很真实。


几年的村支书经历,让何勇收获了无数酸甜苦辣,个中滋味只有他自己能够诉说。


当村支书的第二年,发生了一件让何勇内心挣扎的一件事。


当年,何勇的爷爷是民兵连长,在何家沟也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


爷爷为人正派,刚正不阿,思维不懂得转弯,得罪了一些村民。


爷爷膝下有四个女儿一个儿子,这儿子就是何勇的父亲何长贵。爷爷去世之后,四个姑姑都嫁出了村,父亲跟母亲刘秀翠成了亲,生了何勇。


刘秀翠是外乡人,何长贵无兄无弟,为人内向老实,何勇一家就备受欺负。


何勇五岁的时候,他家的鸡去了邻居何长海家的玉米地,啄食了何长海家的嫩玉米。何长海是个强势的人,他媳妇又是何家沟有名的悍妇。何长海和他媳妇气势汹汹,提着扁担、柴刀来到何勇家,跟何长贵和刘秀翠理论。何长贵和刘秀翠连连道歉,表示愿意赔偿,哪晓得何长海两口子狮子大开口,竟然要求赔偿五担玉米,限定日期两天。


何勇家穷,一家几口吃饱饭都成问题,哪有那么多粮食赔偿何长海家呢?气不过何长海两口子的霸道,刘秀翠当晚就悄悄喝敌敌畏死了。


刘秀翠死亡,何长海两口子也知道自己无理,赔偿就没要了。当年农村人法律意识淡泊,何长贵媳妇喝农药自杀,他也没有找何长海两口子的麻烦,没有去政府上诉,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


何长贵后来又娶了一房媳妇,就是何勇的后妈张淑娥,后妈给生了个妹妹何娜。


母亲的死去,在何勇的内心埋下了仇恨的种子。


何勇恨极了何长海两口子,连带着连何长海的两个儿子都记恨上了。


何勇暗暗发誓,一定要出人头地,要为死去的母亲讨回公道。


念书的时候,何勇刻苦勤奋,当兵的时候,何勇意志坚挺,在上海打拼的几年,何勇吃苦耐劳,他心里有一股仇恨和不服输的火焰,这股火焰的种子就是远在天堂的母亲。


村支书虽然没编制,却也是党委政府安排在村里的官儿,是基层组织的领头雁,打交道的对象都是镇上的领导干部,掌握着一定的话语权和操作权。


从上海回到凤池村当村支书之后,何长海一家对待何勇一家的态度客客气气。


当年的事情,何长海两口子做得缺德,问心有愧。


现在何勇当了村支书,他们时时刻刻都害怕何勇伺机报复。


母亲死亡的心理阴影一直都在,何勇也想过要报复,最终他复仇的念头被掐灭在了萌芽状态。


“你现在是村支书了,你是党员干部,你要有担当精神、大局意识,你要心里时刻装着老百姓,帮助有困难的群众,不要为了个人的私利和私欲而迷失方向!”


当他心里升起报复欲望的时候,他就想起了秦大河书记给他的尊尊教诲。


何勇一直在克制自己,他警示自己的党员身份,他是村支书,他从上海回来,是为了给老百姓服务的,不是来伤害群众的,他不能够把个人的私欲放在首位。


放下了复仇的欲望,何勇还是做他的村支书,辛勤劳作、努力工作。


如果一切就这么岁月静好,何勇也不会内心挣扎。


何长海一家,现在日子也不好过,何长海的媳妇三年前被毒蛇咬,救治不及,失去了一条腿,也就失去了劳动能力。何长海是割猪匠,他常年拿着个牛角走乡窜户,吹出“呜哦呜哦”的声音,等着人请他劁猪卵蛋、卵巢,骟牛卵子、牛卵巢,这是个古老职业,那些年何长海靠着这门手艺也赚了点养家糊口的钱。哪晓得意外来临,几年前何长海给邻村一户人家骟牛,哪晓得这头大黄牛发了疯,挣脱了绳子,一头朝何长海撞去,弄瞎了何长海一只眼睛,让何长海也成了个残废人。何长海的大儿子在东莞厚街镇一家五金厂打工,因为机器故障被切掉了三根手指头,成了残疾人士,媳妇丢下三岁的女儿离家出走了。何长海的小儿子还在念高中,成绩中等,考个二本大学问题不大。意外变故让何长海一家变成了特困群体。


何勇当村支书第二年做村里的建卡贫困户调研工作,一直不求也不敢求何勇的何长海,来求人了。如果何勇适当“操作”一下,政策上不往何长海一家倾斜,何长海一家就只能获取基本的贫困户保障,得不到更多的政策扶持和资金支持。何长海害怕何勇整他一家,他哭哭啼啼道歉,说当年的事情都是年轻不懂事,还央求何勇多给他争取政策扶持。


当晚,何勇在厢房对着母亲的老照片,连续抽了八支烟。脑海里,有母亲的模糊音容笑貌,还有何长海的苦苦哀求,以及何长海一家的悲惨现状。


媳妇儿看到何勇抽烟发愁,她也愁,她劝了何勇几句没效果,就去找公公何长贵。


何长贵走进厢房,陪着何勇,抽了几口土烟。


何长贵开口:“勇娃子,莫焦愁了!”


何勇道:“爹,你知道我愁啥!”


何长贵道:“知道,俺都知道!”


何勇道:“爹,你说,我该囊个办?”


何长贵道:“该咋办咋办?公事公办!”


何勇神色一紧,说道:“爹,娘被那两个老杂种逼死的事情,你都忘记了吗?”


何长贵又抽了一口土烟,吐出一道长长的烟圈,说道:“没有忘记,那又如何?你现在是党的干部,你就得公事公办,该帮人家,得帮,何长贵是我们家的仇人,他也是何家沟的老百姓,还是个穷苦百姓!”


“我懂了,爹!”


“勇娃子啊,想哭,就哭出来吧!”


何长贵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又猛吸了两口土烟,就走出了厢房。


何勇给何长海一家申请了政策支持,让何长海一家得到了镇政府的补贴,镇农林水利蚕茧站还给何长贵安排了看守山林的工作,一年领取五千块资金补贴。


何长海一家子,见人就说何勇好,村民也晓得何勇一家和何长海一家的恩恩怨怨,大家都对何勇竖起大拇指,夸勇娃子有担当懂大义。


当年杀年猪的时候,何长海喊何勇去他家吃肉喝酒,何勇拒绝了,他帮了何长海一家,那是公事公办,不等于他就忘记了当年母亲被逼死的事情。


当村干部,种田,日子过得清苦,何勇却干劲十足。


何勇没想过,他的人生,还有一次大的转机,让他一跃从农民变成有编制的工职干部。


2012年一月,根据区委领导和组织部的考察,决定提拔秦大河。


县里一纸调令,把秦大河调到区直部门任一把手。


秦大河做教师出身,当过副校长,从镇党政办主任开始,做到镇党委书记,现在基层官员要进城,对他来说是好事情。


临别之际,秦大河把何勇单独叫到了小镇上,找了家小馆子,点了一锅腊排骨炖风萝卜。


秦大河拿出一瓶高粱酒,说道:“秦老头酿的酒不错,今天我们不是工作聚会,我们师徒谈心,喝两杯!”


“老师,我陪你喝好,不醉不归!”


何勇主动接过包谷酒,倒上两杯。


秦大河道:“哎,我老了,也喝不动了,现在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


“老师,你不老,正当年,恭喜你进城,我先干了。”


“恭喜啥啊,进城也未必好,我是农民的儿子,在农村长大,我更喜欢农村工作。”


“老师,教育事业也是伟大的事业,你去了县教委,可以把全县教育搞得更好。”


“不说这些了,说点你的事情。”


“我有啥事情?”


“今年组织部要组织一场村官转正考试,这次考试跟选调生考试同步进行,同样的试题,同样的程序,同样的面试官,村官不跟选调生竞争,你符合条件,好好准备一下。”


秦大河跟何勇讲了很多,组织部的村官考试,报名资格有限定,得大专学历,三年村官经历,三十五周岁以下。


何勇正好符合所有条件,从上海回来,他都当了快七年村支书了,在部队就拿了大专文凭,他1979年出生,不满三十五周岁。何勇被秦大河说动了,他准备了好几个月,白天做农活,做村民工作,晚上等家人睡去了,他就在厢房点着台灯看书复习,看累了就看看《道德经》《周易》。


何勇爱读书,特别爱读的就是《道德经》和《周易》。


考试,出奇地顺利,何勇以全县村官笔试第一的成绩进入面试。


在面试环节,何勇用他读《道德经》的理论心得,讲了为官之道,他还把王阳明的知行合一理论用上,一番言谈,让几个面试官大为震惊,没想到区里的西部小镇藏龙卧虎,一个小小村官这么有学养。


面色成绩,何勇也第一,毫无悬念当了编制干部。


他报名的是镇农业管理岗,公示期满后就走马上任了。


当了编制干部,何勇身份一下从农民到“官员”,来了个大逆转,全家人庆贺。母亲(后娘)亲自下厨,给何勇炖了一对腊猪蹄子,何长贵喝了半斤白酒,吃了一斤半卤猪头肉。


媳妇儿闷闷不乐。


等到爹娘睡去,何勇问:“媳妇儿,怎么了?你不高兴?”


“你……你当了官,以后……以后会不会勾上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就不要我了……”


三年后,区委领导和组织部考察何勇,鉴于何勇同志政治过硬、业务能力强,提拔何勇任镇党委副书记,分管思想宣传、农林水利、森林防火、蚕桑种植等工作。


农林水利、森林防火、蚕桑种植等工作相对好开展,最让何勇为难的是宣传工作。基层整酒风气重,农村整酒风气尤其重,婚丧嫁娶、修房造屋、增添人口、升学升迁都要办个酒,外地开玩笑说老百姓家里母猪下了猪仔都要请全村人吃酒。大操大办,攀比之风浓重,浪费钱财,让部分老百姓苦不堪言。


如果是红白喜事整个酒倒也罢了,部分人是想尽一切理由来整酒,比如村民秦晓波,骗人说在城里买了套商品房,也召集十里八乡的人来吃酒,大家问房子在哪儿呢,秦晓波说是期房还没接房呢,整酒收的礼金被秦晓波用来赌博败光了,后来村民才知晓秦晓波买房是为了敛财编造的事情。


为了树新风、扬正气,乡镇大力开展移风易俗工作,何勇作为镇领导班子成员,负责凤池村和洋河村的移风易俗工作。


工作分配下来第三天,让何勇皱眉头的问题就来了。何勇的三舅公家要办酒,三舅公的小儿子,也就是何勇的小表叔添了个男丁。在小乡村,家里多口男丁是大事儿,这种事情摆酒庆贺成了日常习惯。何勇家接到了三舅公的电话,告知去吃小孙子的满月酒,这可让何勇犯难了。


三舅公好面子,又最喜男孩,何勇打听了一下,三舅公请了十里八乡的乡邻和亲戚,加起来起码有三十桌。为了办酒,三舅公都准备杀掉两头大肥猪,还买好了一屋子的啤酒、花生、糖果。根据政策文件精神,三舅公家添男丁是不能够大操大办的,三舅公家又刚好在洋河村,是何勇分管的范围,于公于私,何勇都得管一管这事儿。


何勇提了二十斤包谷酒,绑了两只家里的大公鸡,骑着他的摩托车就朝着三舅公家赶去,到了三舅公家,天儿都黑了。


“哟,勇娃子,你来啦!”


看到何勇,正拿着扫帚扫地坝的三舅公喜笑颜开迎接上来。


三舅公是何勇亲生母亲的三舅,家境不错,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就修了两层楼的砖瓦房,何勇小时候还饿肚子,三舅公家就过上顿顿吃肉的好日子了。


三舅公对何勇一直不错,何勇母亲自杀之后,三舅公一家心疼何勇,更是对何勇各种照顾。现在何勇当了镇干部,吃上了皇粮,三舅公逢人都夸勇娃子能干。


“三舅公,恭喜你呀,得了个乖孙儿。”


何勇把摩托停好,取下大公鸡和包谷酒。


“勇娃子,你来就来,提啥子东西!”


“三舅公,我是晚辈,礼物还是得给你拿!”


“来,快进屋向火!”


这是冬月间,天空已经下了小雪,天儿冷。


何勇进屋,在三舅公家的火塘旁烤着火,三舅婆马上端来瓜子花生,给何勇倒了一杯柑子壳烧酒。


何勇和三舅公聊了会儿,慢慢进入正题。


“勇娃子,你啥意思?你这是来打掺嘴,不准我整酒呢?”


“三舅公,不是我打你掺嘴,我是代表党和政府来给你做思想工作!”


“少来,我家添了孙娃,我整酒碍着哪个了?你们就是闲事管得宽,你这么整,是想我们亲戚都没得做吗?”


“三舅公,你别激动……”


“我能不激动吗?当了官就不认人的白眼狼,亏我对你囊个好!”


在三舅公面前碰了一鼻子灰,何勇不顾北风冷冽,骑着车回到了党政大院的值班室。


三天后,三舅公家准时办酒,何勇骑车来到前往三舅公家的一个毕竟路口,见到去吃酒的村民就做思想工作,告诉他们政府的移风易俗政策,给他们讲大操大办劳民伤财的危害性。一个个前去三舅公家吃酒的村民都被何书记劝回去了,只有一波人他没拦,那是三舅公儿媳妇的娘家人。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何勇骑车来到三舅公家。


“勇娃子,你还有脸来……”


看到何勇,三舅公气急败坏,涨红着脸。


何勇不慌不忙,不急不躁,掏出一个大红包,放在收礼的案台上,说:“三舅公,这是我给小表弟的喜钱!”


“勇娃子,你啥意思呀?”


“三舅公,今天不是小表弟满月酒吗?”


“是,人都被你赶跑了,你还有脸提这茬?”


“赶跑了吗?没有吧?这不是人吗?我不是人吗?来,我没喝,祝小表弟聪明伶俐、健健康康!”


何勇端起案台上的一个大碗,倒下一碗包谷酒,朝着三舅公一家子和三舅公儿媳妇的娘家人扫了一圈,一口气就喝完了一碗酒。


那一晚,何勇在三舅公家,陪着大家喝得醉醺醺的。


过后,三舅公提起何勇,永远是竖起大拇指,说:“勇娃子啊,酒量杠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