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生与死
柔雪走了，直到临别，戚金才有点不舍。这个表情冷漠的女人跟他相处了三个月，从来没有聊过训练之外的私人话题，她就是一个谜一样。
她是哪儿的人，家里还有什么人，她的具体工作是啥。这一切都不得而知。甚至连柔雪的爱好和特性也不知道，柔雪这个名字也不是她的真名，让戚金有种雾里看花的感觉。
柔雪是什么时候走的，戚金根本不知道。
这天下午，结束搏杀训练之后，教练陆辉指着戚金说道：“晚上去办公室找我，七点整，不得迟到。”
“是，老师。”戚金挺直了腰板。本以为晚上的学习随着柔雪的离开永远结束，现在看来，苦难并未完全过去。他看了看山上灿烂的花朵和嫩绿的树叶，暗自说道，这就是我的春天吗？为什么还是那么清冷，没有暖暖的温度。
差一分钟到七点，戚金敲了敲门，里面有人应道：“进来。”
这不是陆辉的声音。
戚金迟疑了一下，推开门，屋子里有三个人，陆辉是其中之一，另外两个人，一个是头发花白，大概在六十岁以上的男子，另外一个男人面容较瘦，戴着一副深蓝框架的眼镜。
三个人，六道如利剑的眼神齐刷刷投在戚金的身上。
戚金走了两步，距离三人还有四米左右，他的双手放在裤线上，标准的军姿状态。
“不要那么紧张。”头发花白的男子摆摆手，姿势优雅，带着一种上位者发号施令的断然语气。
“是。”戚金无法不紧张，他不知道来者是谁，更不知道带给自己什么样的消息，根据他的猜测，恐怕不是好事，那只有坏事了。
“你们出去吧。”头发花白的男子说道。
陆辉和戴眼镜的男子一句话没说，从戚金的身边走过。戚金的眼角盯着陆辉，这里只有陆辉跟他比较熟。果然，陆辉跟他错身而过的时候，眼睛挤了挤。
这是一个暗示，究竟是啥意思？戚金一时搞不明白。心里愈加戒备起来。
屋子里只剩下心头茫然的戚金和头发花白的男子。
“我叫华清，有两个身份，一个是刑警学院的副院长，一个是公安部副部长。”头发花白的男子说道，他的眼睛一刻没有离开戚金。那种眼神仿佛能看穿人的内心一样，给戚金很大的压力。
这是啥意思，下马威吗？戚金没有说话，沉思了几秒钟，说道：“我叫戚金。”说完之后又后悔了，这样的介绍，好像跟华清平起平坐一样，实在是不适宜。
华清的身份太高，来头很大，远远不是戚金这样一个学生能够接触上的。
嘴角微微一翘，华清严肃的脸上有了一点点的笑意。戚金能感觉到，即使那笑意里面，也带着肃杀的冰冷。他赶紧闭上嘴巴，暗暗告诫自己，不再轻易说话，这里没有他说话的空间。
华清停顿了几秒钟，然后说道：“听说你是这批学生中最优秀的一个。”
戚金不知道“最优秀”这个结论是如何得出的，他在各项训练中成绩都不是顶尖的，他一直都抱着不被淘汰的态度，在考核中尽量居于中间的位置，总的来说，不显山不露水。
由于华清的判断让戚金很意外，戚金没有回答。
华清的眼神一下子变得锐利起来，像是小灯泡一样，说道：“你别以为故意掩藏能力，别人就看不出来了，咱们院校的教练都是人精，你的表现不突出，恰恰是掩耳盗铃。”
心底里叹口气，戚金解释道：“我主要是不想木秀于林罢了，不是不尽力表现。”
“既然你会装，就给你一次机会。”
啥意思？戚金的心揪起来，他努力深呼吸保持平静，不这么做，他的身体会颤抖，有一种预感，华清不会无缘无故找上他。
手指轻轻敲了敲桌子，华清在思考什么，说道：“从今天开始，你在同学中宣传你对刑警学院的不满情绪。”
“我对学院没啥不满的。”戚金的心一跳，不会是要开除他吧？这是一个机会还是一个陷阱？
“哼，满意不满意，你心里知道。”华清的脸绷紧了，接着说道：“这是你的任务。”
戚金皱了皱眉头，啥任务需要这么做？难道华清需要戚金站在学院的对立面吗？还是让他观察同学，找到同样对学院不满的人，然后把这些人一脚踢出。
“你做得好，还有重任交给你，做的不好，从此淘汰出局，接下来的游戏，更有意思。”华清的话云山雾罩的，让戚金听不懂。
华清站起来，戚金这才发现，华清的身材高大，跟他一米八二的个头一样高，如果华清再年轻二十岁的话，一定比戚金高出一个头，即使华清已经六十多岁了，他的身体还保持军人的挺拔。
拍拍戚金的肩膀，华清走了。
不一会儿，陆辉走了进来，对戚金说道：“这位是政教系的张季月主任，以后，张主任给你讲课。”
张季月就是刚才出去的那位戴眼镜的男子，五十岁左右，身材比较消瘦，看得出来，张季月不是那种擅长拳脚格斗力量型的人，更像是文人学者。
戚金立刻敬礼说道：“张主任好。”
张季月对着陆辉点点头，陆辉走了出去。他陪着张季月进来，好像只是为了介绍张季月的身份。
屋子里安静了一会儿，张季月这才对戚金说道：“从今天开始，你要蓄发。”学生的头发一律是平头短发，这是规定，蓄发，就是留长头发，在社会上没人管男生的头发是长发飘逸的还是秃头，作为刑警学院的学生，短发是统一的标准，而且半个月理发一次。
“学院不让学生蓄发。”戚金皱眉。
“你有办法的，不能对人说是我的意思。”张季月的语气不紧不慢，让戚金颇费猜疑。
戚金暗道，靠，这是啥意思？不遵守校规，等着被开除吗？因为蓄发被开除，太不值得。他总想被刑警学院开除，却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犹犹豫豫拖下来，心中憋得格外难受。
然后，张季月打开电脑，调出网页，给戚金看视频短片。这是纪录片，属于警察处理案件的时候在现场录制的类型，外人根本看不到这样的视频短片。张季月一边看，一边讲解当时案件的整个过程，还有警察在现场的处理优劣方法。让戚金明白画面背后发生的故事。
听他滔滔不绝的讲述，戚金很佩服张季月的超强记忆力，他明白，张季月的记忆力唯有依靠自身的能力，戚金却依靠小木片的威力，跟张季月比起来，戚金差上一截。
一连十多天，戚金看了不下百余个短片，他的收获不小，看到了警察在处理案件的诸多失误之处，也看到了罪犯的狡猾和凶残。学习到的知识非常全面，站在警察和罪犯两种截然不同的角度，重新回到案发现场，优劣得失展露无遗。
这一天，张季月对戚金说道：“你看了那么多的内部片子，心里有何感想啊？”
眼睛转了转，戚金回答：“当警察太危险，随时可能挂掉。”难怪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播放的短片几乎都有警察的死伤，有的时候是罪犯刺死警察，有的时候是警察中枪，凡是中枪的警察，不是死亡就是残废，子弹的威力比冷兵器可怕数倍，造成的伤害巨大。
没想到戚金会得出这样的结论，张季月显然没有心理准备。他呆了呆，差不多三分钟之后才说道：“是啊，当警察有危险，正是因为有危险，我们的干警才会严格训练，为的是将来少流血，今天的一滴汗水，将来可能会挽救一条生命，想扛起二百斤的物体，只有在训练的时候扛起二百斤以上的压力。”
戚金本来想给张季月留下一种贪生怕死的印象，这样的话，上级也许不会交给戚金危险的任务。很显然，张季月不给戚金推脱的理由，即使戚金贪生怕死，也要不要命地冲上去。
看到戚金不接话茬，张季月悠悠说道：“你害怕吗？”
点点头，戚金说道：“当然害怕了。”
“怕什么呢？”
“怕死，更怕后半生坐在轮椅上，生活不能自理。”戚金把久藏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他觉得再不说可能没机会说了。从柔雪开始单独给他上课，再到华清的接见，张季月对案件的剖析，这几个回合下来，戚金心里有数了，学院很显然正在单独培养他。
学院花费的代价十分巨大，让戚金承担的任务也是难度较大的。戚金越想越是恐怖，他想逃掉，却没有机会。正如柔雪说的那样：“你有能力，别想推脱应该承担的责任，要不然就是社会的罪人。”
张季月意味深长地说道：“谁都怕死，那些牺牲的烈士也怕死，但是为了国家，为了人民，即使是面对死亡，也要坦然真诚，毫不犹豫，这是超越生死的勇气，凡是刑警，遇到的第一课是不怕死，第二课是，不怕吃苦，努力忘掉死亡的恐惧，你受到的训练，有这样的科目吧？”
“当然有。”戚金满嘴苦涩，张季月这话的意思他能听懂。
“刑警的工作就是为了惩恶扬善的，维护社会正义，维护法律的尊严，这是神圣的使命，超越了信念，个人的生死在使命面前轻如鸿毛，你要牢牢记住，我们捍卫的是正义之剑，消灭的，是邪恶贪婪，在这样的使命面前，好意思说怕死两个字吗？要蔑视死亡，慷慨激昂，无悔人生。”张季月说着说着，举起了拳头，他深深沉浸在慷慨激昂的话语中。
这番话，听得戚金想哭，真的能做到坦然面对死亡，那不是一朝一夕锻炼出来的，必须无数次出生入死，把意志力打造的像钢铁一样坚强才行。
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说道：“张主任，我认为目前还做不到忘却死亡的恐惧。”
“不着急，慢慢来，早晚会适应的，在这之前，一定要坚定信念。”张季月的脸色一变，像一条老狐狸一样笑了起来。戚金感觉毛骨悚然。
戚金低下了头，心中发出哀叹。看来，他想糊涂一把也难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