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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民生公司重庆办事处设在重庆千厮门水巷子汇源旅馆的一间房子里,这里挨临嘉陵江。这是卢作孚决策并经董事会通过后立马做成的第一件事情。同时,又将民生公司的股份由5万元增加到10万元,派人到上海去新定购了一艘载重量仅为“民生轮”一半的浅水轮。


事情太多,千头万绪。昨天晚上,他就在办公室里和衣胡乱睡了一夜。天光扑窗时,他醒了,起身揉眼、扩胸。他走到窗前,推开窗户,春光不客气地扑进窗来,这不宽的昏暗的屋子便敞亮。


窗外的景象总令他激动。


雾都重庆春天的太阳坚强,不屈不挠把那暖柔的阳光冲开层层云雾撒向大河、小河和这座挺拔不衰的城市。大河长江、小河嘉陵江就热烈、喧嚣起来。那些码头上的船只纷纷解缆,各自向长江的下河段、上河段、嘉陵江段开拔,船工们的吆喝声、号子声和叫骂声此起彼伏。1927年的这个春天,重庆朝天门码头上再次响起了“民生”轮“呜呜”的汽笛声。卢作孚最喜欢听这汽笛声,顿时容光焕发。他急匆匆去门外的自来水管边洗脸、漱口,顾不得吃早饭便直奔“民生”轮而去。


重庆水码头的石梯蜿蜒、陡峭,卢作孚“腾腾腾”快步奔下石梯,他是时常要跟随轮船出航的,以了解情况、检查工作。


浩瀚潮涌的两江流水发出巨大的轰响,相拥“欢呼”滚滚东流。


跑步来到江边的卢作孚陡然止住步子,望江兴叹,他与这大江流水也曾经无缘。从未受过初中以上正规教育的他,19岁时在成都报名参加了清华学校的甲等入学考试,其中文、数学和中外史地均获得出人意料的高分,而英语考试却未能及格,他沮丧不已。又得知第二次考试在北京举行,大喜,下决心赴京应试。时值桃花发汛,流水深解人意,他从合川县大南门外渠河嘴搭乘的木船当晚便飞舟抵达重庆,他兴冲冲跑到朝天门大码头时,那“蜀通”轮却于当日清晨就拔锚东去了,要等下一班船得需月余。他再次与清华擦肩而过,其入学梦也从此破灭。卢作孚没有想到,自己入学梦的破灭,却柳暗花明引致他造就了一个实业王国;在民族史册上或许因此而失去了一位杰出的科学家,却多了一位为民造福、为国扬威的的实业钜子。


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这长江流水终还是与自己有缘的。他想,不是么,自己已经在这大江上开始了他梦寐以求的事业,开始了他欲要创造的伟业。成,还是不成呢?他有信心却也没有绝对把握。路呢,总是一步一步走的,不行,得跑,要抓紧时间加快步子!他抬步走过晃动的跳板,登上了“民生”轮。


正在检票的孙正明早见了他,笑呵呵道:“卢总,你早!”


“不早了,睡过头了。”卢作孚笑道,“啷个样?”往船头走。


孙正明嘱咐检票者认真验票,跟了卢作孚走去,晓得他关心的是客源的事情:“可以,基本满员了。”


其实,卢作孚问的不是这个事情。自从民生公司开通“渝涪航线”后,“民生”轮的客源一直不错,重要的是,再也不用担心“民生”轮停航了:


“那年轻娃儿的事情,啷个样?”


孙正明一时懵了:“啥子呃,哪个年轻娃儿?”


“你看你,我跟你说过的,大才过找,小才过考。”


孙正明恍然大悟:“啊,你问的是他娃!”嘿嘿一阵笑,“卢总,你肯定还没有吃早饭吧,走,先去餐厅吃早饭。”不由分说,拉了卢作孚去船上餐厅。


卢作孚进得餐厅,不由得眉头舒展。这餐厅比起他乘坐过的那些外轮、国轮干净清爽多了,有几桌乘客正在吃早饭。卢作孚与孙正明刚坐定,便有一位身穿白色厨师服戴白色厨师高帽的小青年提了个长嘴铜茶壶来掺茶水,他右手腕套在茶壶铜把上,左手麻利地放上两个盖碗茶碗,那提铜茶壶的右手飞快地半划一个弧形,细长的茶壶嘴离茶碗老远,就见那滚烫的开水呈一细流直奔茶碗,硬是点水不漏。而后,那小青年就唱道:


“欢迎卢作孚总经理光临‘民生’轮,请卢总和孙船长先喝碗早茶。这是产自渝西茶山的上好沱茶,水色鲜味道浓,喝了热心、暖胃、养颜、益寿……”


这娃的面相、笑容和说话的腔调好熟悉!


“啊,小茶倌,你就是那个小茶倌!”卢作孚道。


“是,我原先是盐井镇‘临河茶馆’的小茶倌,现今是‘民生’轮上的小火夫。”小青年笑道。


卢作孚点首笑:“你叫啥子名字?”


小青年答:“许五谷,言旁许,五谷杂粮的五谷。”


“嗯,这名字可以。”卢作孚道。


“逗是,我妈老汉说,人都是吃五谷杂粮长大的,就给我取了这个名字。”许五谷说完,回身离去。


卢作孚盯孙正明,笑道:“你得行,硬还是把他给我找来了。”


“你卢总交待的事情,我敢不办么。”孙正明说,“老实说,那个镇子我硬是不想去。”


“为啥?”


“你晓得的,我们‘民生’轮头一回过嘉陵江就被那个谢长富营长扣留在了那里。”


卢作孚摇头笑,问:“你一去他就愿意来?”


孙正明脑壳摇成波浪鼓:“他那个老板整死都不同意,他妈老汉也不同意。一个说,这娃是他们茶馆里最灵活本事最好嘴巴最甜的茶倌;一个说,水上活路危险,整不好要死人。好在这娃个人愿意,我就给他妈老汉说了一萝蔸的宽慰话,又给了些钱物才算摆平。后叟,还是那个谢长富营长耍起凶神相,那个老板才只好点了脑壳。”


“啊,你去找了那个谢营长?”


“他正好来喝茶,见我在同那个老板交涉,就帮了个干忙。”


卢作孚嘿嘿笑,姓谢的这家伙在民生公司挂得有利益,自然要帮忙。心里也觉得对不起那个老板。


这时候,许五谷端了热气腾腾的馒头、稀饭和两碟咸菜来:“卢总,请用早饭。”又各自忙碌去了。


卢作孚用手指按那馒头,按下一个窝松手即复原,吃一口满嘴面香:“嗯,这馒头的面和得好,火候恰当。”端了稀而不汤的稀饭喝了一口,满嘴米香,“好,是新米的糯香味道。”


孙正明拈了几块榨菜放到卢作孚的稀饭里:“米再香也离不开下饭菜。”


卢作孚就吃榨菜:“可以,这涪陵榨菜好吃。”


提到家乡的事情孙正明就来劲,边吃饭边说:“我们家乡这涪陵榨菜始创于光绪二十四年,经过去筋、风脱水、初腌制、压榨、再腌制、看筋、淘洗、切丝、脱盐、脱水、拌料好多道工艺生产而成。风味独特,鲜香嫩脆,是世界三大名腌菜之一。听我那在榨菜厂技术室工作的表哥说,这榨菜能增进食欲、帮助消化,里头含有好多营养成份。”


卢作孚道:“你在为家乡的产品做广告。”


孙正明认真道:“我说的是实情。”


卢作孚点头笑,吃了口豆腐乳:“嗯,够味道。”


孙正明又来劲:“这是忠州豆腐乳,被称为是‘腐乳王’。始于唐而盛于宋直到现今,县城里就有‘永顺长’、‘义顺和’等四、五家有名的酿造厂,跟涪陵榨菜齐名。当然啰,还是涪陵榨菜的名声大……”


卢作孚香喷喷吃饭,津津有味地听孙正明说,眼睛却跟了许五谷转,见他对所有来吃饭的乘客都一视同仁热心服务,心里甜丝丝地。以自身的亲历,他深切感到,像民生公司这样刚起家的小公司,服务是顶为重要的。他要求,从自己到船上经理到每一个员工,都要做到和蔼可亲、服务周到、伙食丰美。提出,为旅客服务就是为社会服务,民生公司的员工人人都是服务员。为此,他让孙正明特地把这个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许五谷找了来。


吃完早饭,许五谷过来收拾碗筷,卢作孚赞道:“五谷,你服务不错!”掏出把铜钱来,“来,给你,你辛苦了。”


许五谷没有看那钱,笑道:“对不起,船上有规定,不收小费。”端了碗筷各自走去。


孙正明嘿哈笑:“卢总,你碰钉子了嘛!”


卢作孚笑道:“这钉子碰得好!”


当今所有中外轮船都普遍存在一种不良风气,在旅客付了船票费之外,还要额外收取一笔不小的勒索,有的旅客因为小费付少了就遭到船员冷落。他就严格规定,“民生”轮一律不得收取小费。


“卢总,你亲自检验了我们的服务,可以噻。”


“可以,可以。”


“也是该这样,服务好了,又不收小费,旅客很满意呢。”


“倒是。”


“呃,卢总,这个许五谷就算是大才?”


“当然算。人不分贵贱,首要是得看他的品德和服务。啊,对了,孙正明,你现在不仅是船长兼领江,也还是‘民生’轮的经理,我想‘民生’轮以后是否也开个茶房,让旅客有个休闲摆龙门阵的地方。”


“倒是可以,就让这个许五谷来负责如何?”


“要得……”


“呜,呜呜――”“民生”轮汽笛长鸣,启航了。


孙正明对卢作孚说,你去船长室休息,我得忙活路去。各自匆匆走了。卢作孚没有去船长室休息,在船上四处走动、巡看。实行经理负责制后,船上经理代表公司担当起全船的事务责任,亲自接待旅客、安排座位,开船前亲自到岸上售票,上船后又亲自检查船票,开船后,更是事无巨细都亲自过问、逐一落实。这个孙正明,真是他的一员得力大将啊!


“民生”轮抵达涪陵港,待下完乘客,驶抵荔枝园趸船停泊时,已是薄暮时分。忙完船上诸事的一身汗透的孙正明对卢作孚说:


“卢总,我喊你在涪陵城下船去旅馆休息的,你却偏要跟了过来。你看,这荔枝园趸船离县城有好几里路远,看,又得走回去。”


卢作孚笑道:“你想摔脱我?我是跟定你了,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你在哪里睡觉我也就在哪里睡觉。”


孙正明摇头叹气:“卢总,你这是何必呢?你晓得的,我立马就要去县城接洽客货的事宜,未必然你也跟了去?”


“当然。”卢作孚答,心想,他够苦累的了,每次船到涪陵,他都要从荔枝园走回城里办事,来回10多里路哩。说起呢,是个经理,其实比重庆码头那些扛棒棒的苦力还累,他是体力、心力都累啊。


卢作孚跟了孙正明匆匆走到涪陵县城,办完客货诸事已是暮色四合,他俩往回走时,又听见了“御锣”声。卢作孚就想起“渝涪航线”开通那天来,孙正明果然喊了他爷爷领的“御锣”班子来助兴,好生热闹。就拉了孙正明朝前方街头走去。孙正明已经是上眼皮碰下眼皮瞌睡死了,说,卢总,你还要去看“御锣”呀?去,去看看!


二人挤到人丛里观看,卢作孚发现又是孙正明爷爷带领的那支“御锣”队,他爷爷也看见了他们,边敲大锣边朝他俩递眼色招呼,摔开沙哑的喉咙喊,翠月,出来得啰!就见那乐队里走出个年轻女子,正是他们上次见过的翠月姑娘。孙正明爷爷对翠月说了些啥子,翠月就点首笑。女大十八变,半年不见的她长得越发俊俏,她那舞姿、唱腔跟她本人一样优美:


暖云如絮雨如尘,不见梅花却见春,


十二月中都不闲,万里长江未归人。


蛮花匝地红于锦,水浪兼天白似银,


谁说道衡离思苦,巴山蜀水尚堪亲。


卢作孚听着,发现她那唱曲没变,唱词却有改动,心中大悦,她是在唱我长江水上人呢!孙正明的瞌睡虫走了,竖起耳朵听,鼻子眼睛笑成一团。


他俩直看到“御锣”表演完毕,孙正明爷爷一定要请他俩吃夜宵,兴致极高的卢作孚没有拒绝。孙正明爷爷让副手领了乐队的人去吃夜宵,自己领了卢作孚、孙正明去涪陵净土寺的“榨菜鱼馆”吃鱼,还带了翠月一起去。卢作孚已经晓得,孙正明的爷爷叫孙魁亮,翠月是她外孙女,是孙正明的表妹。孙正明和翠月的父母都在一场瘟疫中丧命,就他们爷孙三人相依为命。翠月自小能歌善舞,是外公的掌上明珠,是他们“御锣”班子里的头号明星。孙魁亮的主业不是敲打“御锣”,而是在一条500海关担的“厂口麻秧子”木船上当舵工,孙正明和翠月自小就跟孙魁亮在水上漂泊。


这“榨菜鱼馆”临江而居,坐在这里吃鱼别有一番情趣。夜色如水,但见薄云半掩春月,疏星闪烁,悠悠月空映村得大江流水银波点点。店小二端上热腾腾的榨菜鱼来,孙魁亮就招呼众人动筷子。卢作孚吃了口鱼,连声叫好。


孙魁亮呵呵笑,呷太白液酒,拈须道:“卢总,听正明说,你成天忙碌,今天好生休闲一下,多吃些鱼。这鱼可是有来历的,传说,这榨菜鱼是诗仙酒仙李白所创!”


“哦,真的?”卢作孚问,又吃了口鱼。


“真的!”翠月姑娘答,两颊泛红,“我外公说,那年,李白邀故友畅游三峡,饱览了白帝城后直奔千里外的江陵。到江陵时已是晚暮,便到‘川江号’木船上吃夜宵。船老大得知是李白,就立马撒网捞鱼。李白见这活蹦乱跳的鲜鱼,好生欢喜,就想起了涪陵榨菜,对厨子说,你就用涪陵榨菜再加上泡菜和香料来做。”


“啊,是这样?”卢作孚饶有兴趣。


孙魁亮道:“那厨子不解,又不得不照办,船老大说过,李白是贵客。厨子就在李白先生的指点下,用了精制作料,把这鲜鱼爆、炒、烩、熬,再用文火烹蒸而成。”


翠月姑娘抢话道:“这鱼端上桌子时,嗨,那香味弥漫了满个峡谷!过往的船只都转了舵,全都朝‘川江号’木船靠拢来,人些上船要求品尝,还要求学习烹饪之法!”


卢作孚听了,食欲大增,大口吃鱼,笑道:“不想,魁亮爷爷的‘御锣’敲得好,还晓得这么好的典故;翠月姑娘的舞跳得好、歌唱得好,又这么会说!”


孙魁亮抚须笑曰:“过奖,过奖,献丑了。”


翠月已是满面通红。


良宵夜景、美味佳肴、诱人典故,这餐鱼吃得好生过瘾。离别时,一件事情却让卢作孚极是犯难。那翠月姑娘死活要跟了表哥孙正明到“民生”轮上做事,说是无论做啥子事情都行。当然,她也算是个能歌善舞者,又是水上人家的后代。可现今“民生”轮上没有适合她做的行当。再说了,她是孙魁亮那“御锣”班子里的头号明星,如是同意她去船上,这不是对人家孙魁亮老人来了个釜底抽薪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