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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一、三角道和青砖房 二、涂鸦街和彩葵 三、九凤山和娟 四、美术大学和铁路村 五、成渝铁路和金丝楠 六、蒸汽机车和绿皮车 七、美术的险峰和第一次落榜 八、四龙滩和孤雏 九、二次元的爱情 十、九龙滩和文旅新项目 十一、杰和白颜料 十二、黄漂和独白 十三、女儿和孙女 十四、陪酒与官司 十五、竹子开花和庭审 十六、破戒和美术画廊 十七、杰和宝婆 十八、团圆

四、美术大学和铁路村


美术大学在黄桷坪的坡上,背倚王家大山;铁路村在黄桷坪的坡下,靠长江岸。美术人和铁路人风格迥异,按娟的说法属于二次元。比如铁路人约吃饭,通知18点25分,一定紧挨着时刻到齐,美术人约吃晚饭,有人楞敢20点18分才姗姗来迟,问为啥这么晚来,回答得理直气壮,正是晚饭点。


在黄桷坪,不搭界的两者相得益彰。


黄漂蔚然成群,生机盎然,首先得益铁路村提供了合适的生活环境。铁路村的房主们因为近年铁路新线的不断开通,远赴新线工作,旧房空置出来,铁路职工们也不靠这点租金过活,给出的租金普遍较低,从上世纪90年代的十元到现在500元以下的房租,且有铁路职工的水电优惠,让黄漂们背负的包袱较轻。铁路家属们开办的各种小餐饮,廉价而美味的家常菜肴让黄漂和学子们留连,离别黄桷坪多年的美术人犹记此地的美好的食物。特别说起那碗炖得粑糯、色泽明亮的胡记蹄花,无不唾沫翻涌。想想在寒冬时节,大盆地湿冷的天气里,在各个画室里枯坐大半宿,为色彩的冲突而焦头烂额,走吧,吃碗猪蹄汤。远远望见胡记馆的孤灯在寒风里飘零,心里升起暖意,一大盆冒热汽的蹄花汤摆上桌,热汽蒸腾,清香味入鼻。筷子一去,骨肉分离,拈进嘴舌,肥而不腻,入口即化,能吃辣则打一碟红油,蘸小葱蒜泥,吃罢增添暖洋洋地幸福感。有人说,美术大学的好作品是蹄花汤汁浸泡出来的。沿街面都是渝味干锅和串串,麻辣鲜香,为迎合美术人的夜猫子习性,常常通霄达旦地恭候,美术人慰劳了饥肠,也借此换一副灵醒的脑筋。


廉租房再加美食,黄漂人乐此不疲,偶有离别者通常几个月后再次现身。不得不服:唉,这鬼地方,离不得哟。


美术人与铁路人虽然不同次元,相对无语。其实气韵振荡、暗通心渠。最重要的是风声叶落,最后奏同样心曲。


铁路人的憨直,容忍美术人的散漫和乖张;美术人眼界宽,理解铁路人的刻板和木讷。最后是怎样的局面呢?美术大学一年一度的毕业生画展,大学校长在三幅画前立定,沉吟:哪一幅较好呢?身后的观众脱口而出:中间的最好。校长回头,见穿铁路制服的老嬢,她每年来观展,看得多也看出端倪,竟然与校长的心仪相同。校长不由得微笑。


在黄桷坪的油汤横溢的小餐馆,美术人与铁路人划拳赌酒是常有的事。在交通茶馆,大学教授与棒棒为一棋子争得面红耳赤,教授为悔棋口衔棋子的事也有。艺术的高雅与市井的凡俗奇妙地结合,形成黄漂们割舍不去的情结。


所以,受伤的娟来到三角道觅新住处是必然的事。娟也应该与老天爷和宝婆结缘。那天,老天爷坐矮柱信号机喝老沱茶。娟从巷道深处走来时,老天爷就警觉起来。


娟仍然一边画板一边背包地斜挂肩边,还是那件旧裙子,恹恹地走过来。吵了半宿架,伤了一夜的心,腮边残留泪痕,当然神色忧郁。天光乍现的时分,巷道口有些灰尘飞舞,丝丝缕缕的漂浮物把巷道抖动起来,忧伤的女子如踩棉花,脚步歪扭,身体摇摆。娟的麻花辫已经解开,拂在脸颊,晨光泻在一水顺的发丝,如用不易察觉的比白更亮的笔触勾勒出脸形,脸庞熠熠生光。


老天爷站立起来,怔怔地望。


娟开口问:“大爷,有出租房?”


老天爷惊得不知所措,呼救般地喊:“宝啊,快出来!”


老人的慌乱让娟疑问,眼前的老人是否痴呆。


宝趿拉着鞋从大门边出来,看到回头的娟,赶紧倚着门框,差点掩面而泣。


娟想怎么就吓着他们,转身之际,老太婆已经拽紧她的手。娟要挣脱,没想到刚才要跌倒的老人却有这般力量。


宝婆说:“有房啊,早已备好的房啊。”


娟就住进他们的院子,小套房,老夫妻住着大套房。住房出奇的好,只是老夫妻爱盯着她看。看就看呗,这一年娟经历了好多事,已经不像当初那样羞涩。她顺着他们喊,老天爷去除老字,宝加上婆字


太阳好时,她洗头,端一盆水在花台上。宝婆主动说:“我来给你淋水。”


“好!”热水从脖子淌流,娟撩起衣领。在九凤山,每次洗头发,都由婆婆给她淋水。久违的感觉!娟闭起眼睛。水淋着却突然断流,泼湿脚边,娟睁开眼,注意到宝婆的视线。


“这个吗?”


“是啥呢?红色。”


“别紧张,不是伤痕。”娟把衣领往下拉,裸露肩膀让宝婆看得更分明。


不知宝婆看清没有,颤巍巍地问:“是啥?”


“彩葵!五彩缤纷的葵花!”


“啊,又是葵花,还是彩色——”


“奇怪吗?”


彩葵刺在娟的肩窝。真会找地方!女孩子的肩窝是彩葵生长的最美地,孤形的窝凼,小小的月牙泉,盛一汪清瘦,从窝底伸出绿色的葵杆,彩葵覆盖了肩膀,斜斜地靠向脸庞。与眼睛相辉映。


“你自己画上去?”


“哪会啊,别人画的。”


“谁会画,找谁?”


“嗯,一个老手,也算是纹身专家。”


“纹身?”


“就是用针一点一点地刺,然后涂抹颜色。”


“为什么是彩色呢?”


“不知道,他愿意吧。”


“你也愿意吗?”


“不知道,当初……他问喜欢什么颜色,我就说什么颜色都想要。”


“你也是什么颜色都要?”


“我贪心呗,所有的颜色都喜欢。”


宝婆的伸手指摸娑纹身,娟感觉有点痒,又想起九凤山的婆婆伸手扪额的温暖。宝婆怜惜无比地问:“娟啊,疼吗?”


“呃,当时有点疼…现在好了。”


“不疼,咱不要疼。”宝婆像哄婴孩。


“纹身——女孩有纹身不好吧?”娟回家,怕婆婆发现纹身,捂得严严实实。所以怯生生地问。


“有啥不好!想纹就纹。”


“而且,它是世上没有的彩色葵?”


“有啊!我们以前见过。”


“真有哇?”


“今天没有也许明天会有;白天没有,也许梦里就有。”


“婆婆啊,你说得多好!”


肩窝的彩葵多好看。花盘还没有结籽,花盘中的管状花蕾鼓突,蔟蔟花蕾毛茸茸,鲜艳欲滴。红紫青绿蓝的花瓣团团地围成一圈,组成硕大的花冠,光彩夺目的花冠。


“娟啊,我们本来商量好不再接纳租客。”


“为什么又让我进屋呢?”


“因为……老天爷没看错,女儿回家来。”


“婆婆哟。”


“哎,娟啊——”


“婆哟——”


“娟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