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河”婶儿
夜晚果然是人最脆弱的时候，果然是人最多情的时候，果然是人最易冲动的时候。
沈游是在次日清晨醒来时，悟出这个道理的。
想他堂堂魔教教主，高高在上的绝世美男，身为苏平安的师父，居然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丢了威严说出那等软绵绵的话来。
反之，苏平安嘴角含笑进入梦乡，她自是不会知道，苗小月趁她熟睡之际，又开始对她实施催眠，用她那柔媚的声音一遍遍念着，“苏平安爱慕白清言……苏平安爱慕白清言……”
不过，苗小月的催眠起的功效微乎其微，起码苏平安并没有很强烈地表现出对白清言的爱慕。
“沈游！沈游！”苗小月恨得牙痒痒，沈游总是接二连三坏她的事。
沈游极不情愿地被苏平安拉着去找白清言，苏平安说江老爷和江夫人都不在了，白清言现在可是江府管事儿的，他们身份已经败露，还不如早些和他说清楚。
“苏平安，你和苏云卿真是一丘之貉，冥顽不灵！这些闲杂人等你管他作甚，同他有什么好解释的……”沈游不依不饶地说着，却还是拗不过苏平安。
白清言仍是彬彬有礼，自始至终都露出礼节性的笑容，听得苏平安说他们是飞花教的人时，也是丝毫不介意。
“来者是客，更何况苏姑娘和沈公子为了舅父舅母的事也费心不少。”白清言如是说。
只是等二人离开后，白清言的脸色就不是那样好看了，标志性的笑容也消失得无影无踪，眼神里，更多的是被失落代替。
苏平安和沈游从白清言房里离开，路遇一个鬼鬼祟祟的老太婆，她在一丛竹林后来回踱步，时不时朝白清言的住宅看两眼。
苏平安趁老太婆不注意，往她背后猛地一拍，“喂，你是何人？躲在这里鬼鬼祟祟做什么！”
老太婆差点吓得魂儿都要丢掉，待看清是苏平安后，才抚了抚胸口，“苏姑娘，你可吓死人了……我……我就是想看看白公子在不在……”
“他在的，你找他有事呀？”苏平安不依不饶地问道。
沈游几乎是将苏平安拖着走，“别人的闲事儿你瞎掺和做什么……”
“我不就好奇嘛……”
“好奇？不准好奇——为师饿了，你去给我找些吃的来。”
“什么？”苏平安难以自信地看着沈游，“师父大人，我们可是刚用过早饭。”
“我不管，你快去给我拿吃的来，我就在这儿等着你。”沈游说着，侧身坐在栏杆上，打起盹儿来。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这儿离厨间多远啊……”苏平安抱怨道。
“我累了，走不动。谁让你大清早地就拉我过来……”沈游连眼皮儿也不抬。
“好，我去。”苏平安说罢一跃而起，很快就消失在沈游的视线。
苏平安沿路问了两个丫环，才找到了厨间。
刚用过早饭，下人们还很悠闲，三两个聚在一起，边剥着蒜瓣，边谈天说地。
苏平安的到来，让他们一下就闭了嘴。
显然，苏平安是魔教教主徒弟一事已经在江府传开，连厨间的下人见到苏平安也是惴惴不安。
众人纷纷干起手上的活儿来，将头埋得低低的，没人敢发出一句声音。
眼看着大蒜已经剥完，厨子甲猛地将一碗蒜瓣扣在地上，然后埋起头，从一堆蒜皮中将它们捡起来。一瓣一瓣，捡得极慢。
厨子乙看得一愣一愣的，然后对厨子甲投去赞许的目光，也埋头捡起蒜瓣来。
苏平安直接忽视他们的存在，走到案板前和灶台边，揭开一个个扣着的碗和盆盆罐罐，也没找到像样的食物。
就在苏平安快要放弃的时候，突然嗅到一阵香气，她循着香气而去，在角落里看到小火炉，炉上煨着一只瓦罐。瓦罐边缘源源不断地冒着白汽。
“坏了。”厨子甲嘀咕一声。
“这是什么，好香啊……”苏平安使劲吸了吸鼻子，四下看看，从灶台上抓起一块抹布，包在瓦罐盖上，将盖子掀起来。
乳白的液体在瓦罐里“咕咕”冒泡，红的籽和白的果和黑色的叫不出名字的丸儿在汤里翻滚，拥着一团似鸡又是鸽的肉。
“看着就很好吃的样子……”苏平安舔了舔唇，然后指着一个择菜的说道：“麻烦你帮我把这汤倒出来一下，我要端给师父。”
择菜的人颤巍巍地站起来，支支吾吾道：“这汤……这汤是安神养心的补汤……”
“安神？”苏平安想了想，顿时明白了，问道：“这汤是给江小姐准备的么？”
“是白公子的。”
“白公子？”苏平安将盖子盖上，“也是，白公子最近辛苦了，是该好好补补。”
剥蒜的厨子甲和厨子乙对视了一眼，似乎在说：“难道苏姑娘这就完事儿了？”
苏平安拍了拍手，在厨房里来回踱步，一会儿摸摸嫩得掐出水的黄瓜，一会儿又用手指戳戳白白胖胖的白菜，思忖着应该给沈游吃什么才好。
择菜的厨子甲见苏平安完全不是坊间传闻那样凶狠，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
不光是他，整个厨间的人都暗暗松了口气，现在看来，苏平安就是一个人畜无害花见花开的娇小姑娘。
气氛不那么紧张了，众人的胆子也大起来，话就多了。
苏平安只听得背后一个浑厚的声音响起，“苏姑娘，你不知道，这三宝汤啊最近是天天熬，今儿个是乳鸽，明儿个便是野鸡，每天都不带重样的。您师父要是喜欢我，我同何婶儿说说，让她赶明儿多备一份。”
说话人是一个强壮的大汉，看起来有些憨憨的。
“这三宝汤只何婶儿一人能熬么？”苏平安四下看了看，并没见到一个女人的身影，又随口问道：“那何婶儿怎地不在这里照看着？”
“苏姑娘有所不知，这三宝汤极是难熬，是大养大补之汤，用猛火煮了，得再用文火慢慢熬上好几个时辰，这其间需注意的地方多着呢——现在是到了最后的环节了，何婶儿她出去了吧，刚才还在这里呢……”
另一人接过话去，“说起来，这何婶儿呀对白公子可真好，就当亲生儿子似的，白公子没回来了咱们江府，何婶儿别提有多欢喜了。这不，自江老爷出了事啊，何婶儿担心白公子操劳过度，天天变着法儿熬三宝汤呢——这汤是何婶的独门手艺，咱们这里只有她才能做。”
苏平安问道：“那江小姐呢？何婶儿没有给江小姐熬汤？”
“也熬。何婶儿对江小姐也是客客气气的，不过还是更疼爱白公子。也许是何婶儿没有孩子的缘故吧……”厨子丙叹了口气，“何婶儿她命苦，据她说，她丈夫儿子都死了，只剩她一个人。除此之外我们对她一概不知，就连她姓甚名谁我们也不清楚，她自己也说不上来，我们只叫她何婶儿。”
“等等——”苏平安听得云里雾里，“你们叫她何婶儿，她不是姓何么？”
“不是那‘何’，是带三点儿的‘河’，河婶儿她早些年还没到江府的时候，在青城河边打鱼谋生。”
“哦，是这样啊……”苏平安脑海里突然显现出江义留下的那幅字，以及纸张上醒目的三点。“等等——你刚才说何婶儿，说她是带三点的‘河’？”
“是啊。有什么问题？”厨子丙诧异地看着苏平安。
苏平安呆愣片刻，突然跑向门外，像离弦的箭一样。
厨间里一干人你看看我我瞅瞅你，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话说，苏姑娘她来这里是做什么？”
“你问我我哪儿知道，不过话说回来她不像是魔教的人啊……”
“就是哈，看着多好一姑娘啊，要是我闺女儿长成她这样我就不愁了……”
云云。
苏平安一路狂奔，间接使了会儿轻功，终于赶到了江义的书房。
冯雨伏在桌上正写着什么。
“冯雨！冯雨！”苏平安火急火燎地闯进来，“快——快把江府下人的名册交给我！”
冯雨抓起左手旁边的几页纸递给苏平安，“喏——你这是怎么了，这么急……”
苏平安没答话，在密密麻麻的名单上搜寻着，看完一张纸马上拿起第二张纸，终于在一张纸的角落里发现“何婶”二字。
苏平安激动地叫起来，忙指给冯雨看，“你看这‘何婶’，字写错了，不是这个‘何’，应该是河水的‘河’。”
冯雨诧异地看着她，“不会吧？有姓这个姓的？再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苏平安便将在厨间听到的有关河婶儿的事简单地同冯雨说了一遍。
冯雨脸上表情一直在发生变化，由最开始的平淡转至最后的豁然。
“我就说嘛，查来查去也查不到那个人，原来问题出在这里——”冯雨一把拉住苏平安，“走！我们现在就去会会这个河婶！”
可怜的沈游，左顾右盼，望眼欲穿，还是见不到他徒儿回来。他甚至开始怀疑，苏平安会不会是在江府迷路了。自打离开了伶仃岛，离开了他沈游，他这徒弟好像越来越笨了。
沈游当然不会知道，他的徒弟找到了有关凶手的线索，已经将他这挨饿的师父抛到九霄云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