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天水苗寨
苗小月从包袱里拿出裹成一团的手绢，将它摊在桌上。
雪花白的手绢上附着几只黑色的硬壳虫，它们原本在沉睡，嗅到了血腥味儿后一下便苏醒过来。
苗小月看着指尖流出鲜红的血，血一滴一滴地滴在手绢上，还未来得及渲染开，便被几只黑虫分食。
苗小月将手指放进口中吮吸，甜腥的血腥味儿由浓变淡，很快便消失殆尽。
敲门声不合时宜地响起。
苗小月在慌乱中将手帕揉成一团，塞进袖子里。
“谁啊？是小姐吗？”苗小月尽量让自己平复下来，一步步走到门边。
“吱呀——”
一股异香扑鼻，苗小月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
她太熟悉这股味道了，这味道在她痛苦的童年记忆里，挥之不去。
一个美艳的女人站在门口，冷冰冰地注视着她。
头上繁复的银饰，大红的短衣上绣着精致的花纹，藏青的短裙，坠着流苏的黑色绣花靴。
果然是她们。
苗小月的心开始剧烈地跳动。
“苗寨叛徒。”女人轻轻吐出几个字，随即踏进房间，用脚重重地将门关上。
苗小月被步步紧逼，一直退到墙角。
女人带着咄咄逼人的气势，目光中像带着箭一样，狠狠地射中苗小月的眼睛。
“九年了……小月，你倒真会藏啊！若不是我在这里嗅到毒虫自带的气味，还真寻不见你。九年了，丑小鸭变成白天鹅了……”
女人尖细的声音传进苗小月耳朵里，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发抖。
苗小月犹豫着，终于跪倒在地。
“不知……这位姐姐……怎样称呼……小月那时尚小，不曾见过姐姐……”苗小月吞吞吐吐地说着，甚至不敢去瞧她的眼睛。
“我是玄歌子，绿门圣女。你且先起来，我带你到寨主那里问话去。”
苗小月心里“咯噔”一下，没想到连寨主也来了，那她还有活命吗？
尘封多年的往事终于到了重见天日的时候。
苗小月出生在一个贫苦的边境小村庄，本来还有两个双胞胎弟弟，还没满月便已夭折。一家三口艰难而痛苦地活着。苗小月七岁那年，村子里瘟疫横行，她爹娘都在那场瘟疫中死去。
村长让苗小月住到她的叔父家去，苗小月的叔父与婶婶游手好闲好吃懒做，在饿得揭不开锅的时候将苗小月卖给一个商贩，换回一袋粮食。
商贩来自中原，本想着要将苗小月带回中原卖给人做童养媳。苗小月在夜里趁商贩睡着时挣开绳索，一路向东逃去。
苗小月永远也不会忘了那段路程，漫天的黄沙还携带着粗糙的砾石铺天盖地地朝脸上飞来，脚上破烂的草鞋在黄沙里碎成好几瓣，只有赤着脚赶路。脚底被磨出一个又一个水泡，不断地流脓生疮。苗小月承受着身体上的疼痛，忍受着饥渴，在黄沙地里漫无目的地走着，走不动了就爬，七岁的小小的身体顽强地从上天作斗争。
苗小月终于走出了那片黄沙地，却又陷进了瘴气很深的密林，她在林子里迷了路，浓雾熏得她神智越来越混乱，最后终于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醒来的时候已经深处一个寨子。
那是一个很神奇的寨子，寨子里居住的全是女人。她们住在用木板搭成的两层小楼里，她们身上穿的上衣下裳全是用自己栽种的植物制成特殊的布料缝制而成。她们的上衣是短的，下裙也是短的，露出纤细的腰肢和雪白的小腿，脚腕上还用红线系了铃铛。
女人们最常做的事有两件：锻造银饰和养虫子。
她们锻造的银饰繁复却精致，都是苗小月从未见过的；她们养虫，在各个盆盆罐罐里养虫，大的小的，黑的红的，有蜘蛛蜈蚣及各种叫不出名的虫子。活的虫子会不知不觉地死去，死去的虫子会被烤干，再制成粉末。
这个神秘的寨子就像一个谜一样吸引着苗小月，等她养好了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已经是七日后，她已经走过了大半个寨子。
那天苗小月误打误撞地闯进了一座漂亮的阁楼。
阁楼上种满了花，墙上也是长满了藤蔓，枝枝叶叶一直从楼顶爬到楼下。两股粗大的麻绳从阁楼垂下，连接着一块木板，搭成简陋的秋千。
苗小月就是在那时看到寨主的，看到那个美若仙子的女人。
她一袭红裙一直拖到脚踝，脚腕上的铃铛在红裙下若隐若现。黑发如瀑布般倾泻在腰际，头上戴着百花制成的花环，前额正中一记艳红的朱砂。眼窝深邃，鼻梁高挺，媚而不俗，妖而不艳。
一群五彩斑斓的蝴蝶围在她身边翩翩起舞，她宛若万人之上高高在上的女王。
“苗小月，见了寨主还不速速下跪！”
背后一阵严厉的喝声将苗小月带回现实来，她回头看去，将她搭救回来的那个女人正跪在地上。
苗小月神情恍惚地也跟着跪了下去。
“寨主，橙月斗胆，将这外来女子救回寨中，请寨主定罪。”
秋千上那个美丽的女人，寨主，她在秋千上晃荡着，咯咯笑起来。
后来苗小月在寨子里留下来了，救她回来的橙月对她说，她得感谢自己姓“苗”，寨主对她的姓很满意，因为她们这里是天水苗寨。
随着在天水苗寨的时日越来越长，苗小月也渐渐知道了有关天水苗寨的一些情况。
天水苗寨历代寨主都由女人所当，寨子里的女人可以出寨与男人成家繁衍后代，但不能将男人带回寨子，若生下的是男孩儿便要将男孩儿交给男人抚养，若所生为女子，便要将女子带回教中。
寨主以下共设七门，赤橙黄绿青蓝紫，每门门主被称为圣女，统管着各自门下的苗女。
而苗女们所养的那些虫是用来制蛊，制各种各样的蛊。
如果说一开始苗小月还为自己能在天水苗寨而感到幸运，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很快便发现这是一件不值得庆幸，反而是很可怕的事。
苗小月成了最新的试蛊之人。
所谓试蛊，便是按时按量将血液献给各式各样的毒虫，毒虫通过特殊喂养，又经过试蛊之人血水的浸润，很快便成了良蛊虫。
良蛊虫成为蛊毒的最后一步便是要在试蛊之人身上爬。
那是比痛还难忍的难受，毒虫密密麻麻地布满全身，在身上叮下一个又一个细微的小。毒素进入血液，毒血又退回到毒虫身体成为更毒的毒液，如此反反复复，试蛊之人不断陷入昏迷，又在昏迷中被噬咬醒来，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苗小月以她的幼小身躯做这试蛊之人，一做便是两年。
这两年里，苗小月无数次以为自己会死，可她每次都醒了过来。试蛊结束后便是泡在药桶里，祛除身体里致命的毒气。
苗女们背着背篓和药筺，从深山老林里采回大捆大捆的草药，那些草药各式各样种类繁多，除了给试蛊之人浸泡，每个天水苗寨里的女子都用来泡澡。
草药发出一股异香，像是来自遥远的天山，又像是深不可测的海底。
苗小月在天水苗寨里待了两年多，终于又忍不住想逃跑。
十岁的苗小月，在那样幼小的年纪便已窥探到世间大多善恶。她临走之时，还没忘了偷走了橙门圣女橙月手中的一本炼蛊秘籍。
苗小月除了从天水苗寨带走一本秘籍，还偷拿了几只蛊虫，然后在一个没有星月的夜，逃之夭夭。
苗小月历经千辛万苦终于逃回中原。
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小镇，她白日里乞讨为生，到了晚上便藏身于一个破庙里。
沈游降服山贼的那个晚上，苗小月正躲在破庙的神像后面，他们的一举一动一招一式全都被她看在眼里。
从见到沈游的第一面起，苗小月便认定，今后要跟着他混。
苗小月的心愿果然实现，沈游将她带回了伶仃岛，从此她在伶仃岛成长。
玄歌子看着苗小月的眼神有一丝嘲讽，她叫了她好几声她才回过神来。
“苗小月，可真有你的，这几年来，天水苗寨可就出了你一个叛徒，你是死是活我可管不了你，寨主自会定夺。”玄歌子看着苗小月瑟瑟发抖的模样又忍不住大笑起来，“怎么？说到见寨主，你便害怕了？寨主她性格素来怪异，你也是知道的。你在这儿磨磨蹭蹭不肯去见她，晚了有什么样的后果你可得自己承担……”
玄歌子将门打开，做了个邀请的姿势。
苗小月心一横，终于从容地踏出脚步。
该来的迟早会来的。
“苗小月，当年你偷走的炼蛊秘籍还带在身上么？”玄歌子在前边带路，边走边说道。
苗小月怯怯地开口：“被……被我毁了……”
“呵……有意思，有意思……想必你已参透其中奥秘，这些年来自己制了不少蛊吧？”
“小月资质愚笨，并未制成毒蛊……”
“哦，是么？我看你野心可不小，连催眠术都连带着练了……”
苗小月的心重重往下沉，果然，一旦被她们找到，便什么都瞒不住了。区区绿门圣女尚且如此，更何况寨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