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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他捧她的脸:“不会,我妈病死得早,爸爸早就巴望我娶女人了,他说过,你是个好女子。”


她对他父亲有好感,不想,这位慈善的老人不久后死于那场教案。老人辛苦开办的“兴隆绸布庄”的房子被强拆,老人一反温善,勃然大怒,举扁担跟洋人抗争,被法国传教士阿瑟打死了。老人走后,承忠把一本发黄的“宁氏家谱”交给她保管,叮嘱说:“夫人,这是爸爸留下的,你可千万要保存好,这可是我们宁家的传家宝。”


王雪瑶这么想时,邹胜和赵管家领了他俩的四个儿子来到宁承忠床前。宁家的字辈是“宽仁承继道,孝廉智勇全。”富国强兵是宁承忠的伫愿,按其为儿子们取名。他想要个女儿的,可她生的全是男孩,他很遗憾。他们的大儿子宁继富十一岁、二儿子宁继国八岁、三儿子宁继强三岁、小儿子宁继兵一岁。都围在父亲床前哭泣。郎中说他不会有性命危险,她还是担心不已,儿子们的哭声绞痛她的心。承忠,你可得早些苏醒啊!你呀,你那毛躁脾气得改,你现在可不是一个人,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母子咋过啊!


宁承忠康复这日,大祸临头,三儿子宁继强被人拐走了。


事情发生在王家大院下院门外,一个背背篓的人给了宁继强一块麻糖,说是带他去耍,就用背篓背他走了。是临近小户人家那时常跟他儿子们玩耍的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说的,说她撵那人没有撵上。王雪瑶急得呼天抢地哭喊,宁承忠心疼如裂。邹胜个大男人也嚎啕,领了差人四处寻找无果。四个儿子中,老大老二的长相随王雪瑶,老三老四的长相随宁承忠。邹胜常爱抱老三宁继强:“来,跟邹叔叔挨一个!”指自己左脸。他就把小脸蛋挨到邹胜左脸上。“还有这边。”邹胜指自己右脸。他就把小脸蛋挨到邹胜右脸上,挨得好紧。邹胜呵哈笑:“三少爷乖,小脸蛋肉嘟嘟的。”他不怕生人抱,爱笑,啥事都好问:“妈妈,河里的水咋是绿的?”“儿子,山青水就绿嘛。”王雪瑶笑答。“为啥子呢?”宁承忠呵呵笑:“我的个傻儿子,河水里倒映了满山的草木,草木是绿的呢。”“爸爸,这是信(什)么?”“是顶戴花翎,是爸爸的官帽。”“邹叔叔,你啷个不戴爸爸这官帽?”邹胜说:“邹叔叔是你爸爸的下人,下人是不能戴主子的官帽的。”他蹙紧小眉头:“为信(什)么?”“因为下人是奴才。”“奴才是信(什)么?”“奴才就是奴才啊,三少爷,你打破沙锅问到底呀,呵呵!”大家都笑。


想着三儿子音容,宁承忠唉唉发叹,茶饭不思。王雪瑶伤心至极,老天呃,你不公啊!“宁氏家谱”里有记载,承忠的爷爷自幼就被土匪掳走,这次继强又被歹人拐走,宁家的娃儿咋又遭劫难……见承忠愁容满面,唉,国事愁家事忧,可别把他给压垮了,宽慰说:“承忠,三娃子会找到的,你得吃饭,身体要紧,你是这个家的主心骨。”终日以泪洗面的她瘦了一圈。宁承忠看她点头,拿起碗筷又放下,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赵管家领了宁承业进堂屋来。


“大哥,说是你饭都不吃啊,这咋个要得。咳,我那三侄儿继强也是,一块麻糖就跟骗子走了。你放心,会找到的。来,弟娃我陪你吃饭,硬还是饿了。”宁承业说,坐到饭桌边。赵管家让下人添了碗筷。宁承业就各自吃饭拈菜。宁承忠见多日不见的二弟宁承业来了,愁眉微展,才拿起碗筷吃饭。


宁承忠家三兄妹,他是老大,小妹生下不久就死了,死在母亲的被窝里。那年好冷,下了雪,母亲生怕冻着幼小的她,把被子盖得严实,把她给捂死了。二弟宁承业是老幺,小他七岁,与他念同一所书院,喜欢看杂书,相貌脾气跟他相反,人长得白净,性情斯文,不听他的劝告,独自经商做茶叶生意。“听人劝得一半,你总是我行我素,去做啥子生意,咳,你可莫当个奸商。”父母不在人世了,长兄为父,宁承忠又教训二弟。宁承业听着笑:“大哥,你就不给我酒喝?”宁承忠就让邹胜去取来白沙烧。宁承业摇手:“又是你那白沙烧啊,”从怀里取出瓶酒来,“今天喝这个,酒冠黔人国的茅台老酒。”这可是好酒,喜好喝酒的宁承忠来了精神。兄弟二人喝酒吃菜。


“大哥,月亮坝里耍大刀--明砍(侃),我跟你说,无商不奸,非利不动。只要能赚钱,当个奸商又啷个?”宁承业说。


“你呀,不见棺材不落泪,总有一天会吃苦头的。”宁承忠说,喝了口酒。


宁承业呵呵笑:“没得那么严重。呃,大哥,喝酒解愁,弟娃我特地拿了这瓶好酒来给你解愁。”


宁承忠摇头苦笑,喝完杯中酒。王雪瑶见夫君情绪好些,心绪宽舒,拿起碗筷吃饭。“嫂子,来来来,弟娃也给你斟杯酒。”宁承业说,为王雪瑶斟酒。王雪瑶就喝了口酒。酒喝多了话就多。宁承忠不说继强被拐走之事,说起来心口痛,就说朝廷的无能,说洋人的霸道。斯文的宁承业听着,拍响桌子:


“跟你们说件我亲眼所见之事!”


“啥子事?”王雪瑶问。


“我做茶叶生意先去的贵州,年初,又去了云南,那里的茶叶好。”宁承业喝酒,说。


“说你亲眼见那事情,莫绕圈子。”宁承忠说。


宁承忠瞪眼说:“云南腾越的官兵和民众厉害,敢跟英国兵打,交火那天我就在场。”


王雪瑶乜宁承业:“二弟,你胆儿也大。”


宁承业说:“不是我胆儿大,是在那里住宿的我遇上了。哦呀,阵仗好大,双方都动了枪械。后来我才搞清楚,那个英国上校叫柏郎,他领来有近两百个英国兵,说是‘探路队’,是从缅甸国进到腾越的。把腾越的兵民惹毛了,这是明目张胆的侵略,就不许他们进来,就发生了火拼。那里的兵民厉害,击毙了专程从北京赶来接英国兵的英国公使的翻译官,叫马--马嘉理。”


宁承忠听着,也拍响桌子:“好,击毙得好!”猛灌酒。


王雪瑶高兴:“活该,他自找的,想跑来耍威风。”也担心,“怕又会惹出啥子事情来。”


宁承忠解气说:“怕啥子,对付来犯者就是要硬碰硬。麻雀落田要吃谷,狐狸进屋要偷鸡,洋毛贼居心不良。哼,他洋毛贼还是欺软怕硬的,就是要以血还血,以牙还牙!洋毛贼以为有洋枪洋炮就可以为所欲为,洋枪洋炮算啥子,他们有我们也可以有,朝廷那修颐和园的银子就可以买好多的洋枪洋炮。咳,国不富受人欺,兵不强遭人犯……”滔滔不绝。


饭后不久,省府的差人送来公文,传宁承忠随成都将军魁玉进京面圣。宁承忠给了那差人银子答谢,打问啥事。那差人说,好像是与“夔关事件”有关。他盛怒,哼,这些个不讲道理的洋人,那些船只、货物全都放行了,他们还要做啥子?进京面圣好,我就跟他们当庭对质,看哪个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