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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次日,宁继富睡过了头,早饭也没吃就匆匆赶去教堂做弥撒。站久了,头昏心悸,面淌虚汗。全体教徒诵读光荣颂:“天主在天受光荣,主爱的人在世享平安……”他诵着,一阵心慌,四肢无力,房梁旋转,两眼发黑,砰然倒地。醒来时,他躺在一张钢丝床上,心跳好快,虚汗湿透内衣内裤。一个中年教士守护在他床边,见他醒来,松了口气,关切问:“您没吃早饭吧?”他点头。中年教士点首:“虔诚的教徒!我遇见过没顾上吃早餐就赶来做弥撒而晕倒的人的。看来,你昨晚大概没休息好,今天又没吃早餐,发生低血糖昏迷了。来,吃些东西就会好的。”拿了牛奶、面包、奶酪给他吃。他好饿,大口吃喝,心跳渐势平缓,人精神起来,掏出银子答谢这位好心的教士。中年教士不收他的银子,说是应该的。


宁继富感动,两人摆谈起来。


“是我主耶稣改变了我的灵魂,我从法国大老远来中国传教,就是要虔心为主为民……恶是存在的,但善终将战胜邪恶。”


中年教士的话使宁继富对主的信仰更坚定,双方做了自我介绍。阿瑟?这名字他好熟悉,追问他是否参与过同治二年的那场教案。阿瑟点头:“罪过罪过,那是一场不该发生的争斗……”阿瑟的话音未完,宁继富便揪住他吼叫:“阿瑟,原来你就是阿瑟!凶手,你是打死‘兴隆绸布庄’宁老板的凶手!你知道吗,他是我爷爷!”阿瑟色变,不停地在胸前画十字:“主啊,我阿瑟罪孽深重!主啊,除免世罪者,求您垂怜我们,除免世罪者,求您俯听我们的祈祷……”待宁继富冷静下来,阿瑟为他泡了咖啡,请他听他解释:“那场教案发生时,我是赶去劝解的。您爷爷当时很激怒,挥舞扁担抵挡几个围打他的教士和教徒,我去劝双方息怒,有话好好说,千万别伤人。不想,我的一位教友挥拳击倒了您爷爷。后来我才知道,老人归西了。唉,他年纪大了,经不得激怒经不得击打。”阿瑟说时,双目含泪。宁继富怒喝:“你胡说,是你打死了我爷爷,在场的喻秉智叔叔亲眼看见的!”阿瑟说:“你说的是卖皮货的喻老板吧,我去买过他的皮货,认识他。他当时就过来掐我的颈子,把我掐晕了。我说的是实话,真的,您爷爷不是我打死的。” 宁继富喝道:“那你告诉我,打死我爷爷的那个教士现在哪里?”阿瑟说:“那场教案后,主教就让他回国了。” 宁继富泪水涌眶,怒吼:“你们是做贼心虚!你编,算你会编!我问你,你说你被掐晕了,那你为啥要诈死?”阿瑟落泪:“至高无上的主啊,您作证,我阿瑟绝对没有诈死,我当时被掐晕了,醒来时躺在教会的医馆里。康复后,主教也让我回国。我说,我来这里时间不长,没有完成主的嘱托,我不回国。主教就派人送我到乡下,住在教徒李泓寿的‘泓寿庄’里。主教说,你去乡下传教吧,这是主的意旨。我答应了。乡下人贫穷、愚昧,很需要得到帮助和教化。”宁继富揶揄说:“你是去‘泓寿庄’享清福呢。”阿瑟说:“我住下后,就给庄里的人和周围村庄的人传教,他们多数人都不信洋教,为此,我遭受过冷眼,挨过骂,还挨过打。我不怨他们,是我的努力不够。” 宁继富撇嘴:“哼,你继续编。我问你,你咋又来了凉风桠教堂?”阿瑟说:“是主教派人送我过来的,说这里需要我。”宁继富追问:“三年前,有个女人在南岸的大街口被人绑架了,你当时在场不?”阿瑟想想,说:“那天我是在大街口,我正在店铺里买东西,突然听见外面有人呼救,赶出店铺才听说,有两个蒙面骑士绑架了一个女人。” 宁继富问:“你是不是同伙?”阿瑟在胸前画十字:“我主作证,我阿瑟不会做这种卑劣事情……”听其言观其行,宁继富觉得阿瑟说的不无道理,阿瑟救了他,两人交了朋友……


宁承忠听儿子继富说时,阿瑟不时插话,证明自己的清白。


宁承忠半信半疑,怒盯继富:“你发现了阿瑟,为啥子不跟我和你妈说,你知道我们一直在查找他的!”


宁继富说:“我是要给你们说的,可是发生了教案,街上好乱,我不敢离开票号半步。我见着你们时肯定要说的,而且是要带了阿瑟一起来说。阿瑟说了,他要登门向你们致歉、赔罪。”


宁承忠黑眼盯阿瑟。


阿瑟点头,说:“宁大人,我听您儿子说后,才知道了我昏迷之后发生的这一切,罪过啊罪过,造成这些罪过,我阿瑟客观上是有责任的,我应该向您们真诚致歉、赔罪。”


宁承忠没吱声,心想,如果阿瑟说的是实话,那么,就是洋人和李泓寿勾结一气,将阿瑟转移到“泓寿庄”又转移到凉风桠教堂的。李泓寿是不敢杀洋人阿瑟灭口的;洋人获得了巨额赔偿,阿瑟的所谓死亡也是其因素。他们之所以转移阿瑟,就是为了掩人耳目。李泓寿自然还有他的小算盘,想以阿瑟“死亡”之事要挟喻笑霜以至于武哲嗣。武哲嗣不是吃素的,喻笑霜被他救回后,怒火中烧的他就找李泓寿说理讨公道追罪责。李泓寿不示弱,约定在“临江楼茶馆”见,双方可带袍泽兄弟都不许带武器。


那天,安邦知府拉了宁承忠赶去,说是怕要出事。看来,安邦是事先得知了消息的。宁承忠和安邦赶到“临江楼茶馆”门口时,听见了双方的争吵:


“……离城五里先问盐米,码头人那个不晓得我李泓寿的德行!”


“大河小河看得分明,一条围着洋人转的摇尾巴狗儿。李泓寿,你今天不把事情说清楚走不脱!”


“武哲嗣,你是给脸不赏脸。这一不是单刀会,二不是中元会,三不是袍哥团年,又没有开山立堂,你在这茶馆里说昏话。”


“一张桌子四个角,说得脱来走得脱,今天你不老实交代,只怕是老太婆吃腊肉——要撕皮。”


“黄糖饼子白糖糕,各人的码头各人包,这里是老子们的码头,我看哪个敢撕皮!”


“你四季豆不进油盐,莫怪老子们不客气!”


“看哪个敢搬起石头打天,今天哪个敢抢红就和他拼了……”


双方剑拔弩张,说着动起手来。茶馆里顿时大乱。双方用嘴骂用拳头打用茶碗砸用板凳砍,真个是人仰马翻。


“住手!你们都吃胀了呀……”


安邦知府闯进茶馆怒喝。宁承忠跟在安邦身后,后面是手持兵器的官兵。


一场火拼被阻止。


宁承忠其实是希望武哲嗣狠狠教训李泓寿的,见二目喷火的喻笑霜也在场,好担心会伤及她。那之后,李泓寿再没有找喻笑霜的麻烦,看来,是被他留的那张字条和武哲嗣的架势吓着了。宁承忠不知道的是,安邦知府对李泓寿黑了脸,不许他再胡闹把事情整得不可收拾,还警告李泓寿,武哲嗣夫人在南岸那大街口看见了阿瑟的。


“宁大人,您相信我说的话吗?您会原谅我吗?”阿瑟目露真诚和期求。


“那得看你的今后的行动。”宁承忠说,心想,洋人里也会有好人的,但愿阿瑟是个好洋人。


“笃,笃笃……”有人敲门,很轻,像是打探。宁继富欲去开门,宁承忠止住,心想,倘若是反洋教的民众寻来,事情会不好收拾,示意都别做声。“笃,笃笃……”敲门声继续。宁承忠轻步到门边倾听,没有感觉出有更多人在门外,拉阿瑟到门后,示意继富开门。


宁继富开了门。


门口站着个年轻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