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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喻笑霜跟了走,心想,他心里还是有我的:“宁大人,你刚才好凶。”


“我再凶也没有霸道的洋人凶。”


“其实这个立德乐很和善,真的。”


“他皮笑肉不笑。”


登陡峭的石梯时,喻笑霜去接皮箱,宁承忠抚开她的手:“我提,这箱子重。”她感动,感激他这个朝廷命官为自己提皮箱爬坡上坎。


登上石梯后,两人都喘气。他盯她笑,问她咋乘坐这艘货船?她说买不到客船票,是花高价钱上的这船。他问她在日本留学可好?她说,她在日本学的是商业,有收获,还学会了日语和英语。他心里遗憾,她咋也步入商道,没有说出心里这想法,问,那你可以跟立德乐夫妇用英语交谈了?想了解立德乐夫妇此次来渝的实情。她点头,说立德乐夫妇也是在汉口上的船。他三人用英语也用中文交谈,才晓得他夫妇是来川旅游的。埋怨说,这艘船靠岸特多,每次靠岸,立德乐夫妇都要下船去转游,后悔不该乘这艘慢船,不过,也从立德乐夫妇那里听到不少趣事。立德乐给她说,湖北那个放牛娃王定邦了不起,二十多年的水上生涯成就了他川江驾船高手的地位。五年前的春天,他揭榜成了他的雇员,冒险驾驶“彝陵”轮从汉口开到了宜昌。还笑说,在你们中国,有个深藏腹地的形似蚌壳的温润丰腴地,环绕其外的是如同持戟武士般的无尽山峦,这就是绰约似神女的您的家乡四川,其财富和资源是世界上任何地方都无法比拟的。立德乐的夫人阿绮波德·立德乐是位热心的社会活动家,是英国官员欧根纳的女儿。她游历了北京、青岛、宁波、芜湖等地,到处教唱《勿缠足歌》。中国女人缠足的野蛮习俗给她很深的刺激,她发起并成立了“天足会”,自任会长,带了四名放足的中国妇女到处宣传。大清国那最大的轮船公司招商局,资助她周游全国。不少男人听她演讲后,当场捐款参加了“天足会”,发誓其妻女不再裹脚。一些妇女当场扔了裹脚布。那个福州道台说她是观世音菩萨,湖广总督张之洞也支持她。她把张之洞反对缠足的言论写在红纸上,演讲时,张贴在会场的四周。她对喻笑霜没有缠足感到惊讶,喻笑霜回她说,我从小任性,父母也还开化,父亲又教我练功,就没有裹脚。


“这个英国人立德乐有意思,船过险滩时,他竟然脱了皮鞋,光脚板跟纤夫们一起拉船。”


“真的?”


“我亲眼看见的。”


这个老外,还吃得苦。宁承忠想,又觉蹊跷:“就他一个人下水去拉船?”


“还有他的随从。啊,对了,跟我们同船的还有个叫蒲南田的英国人,他率领的测量队一路都在测绘,安设标杆、浮标、画航线图。所以这船慢,四十多天才到重庆。”


“蒲南田的测绘队,定是立德乐雇佣的了。”


“你咋知道?”


“和尚脑壳上的虱子--明摆起的。我早听说了,立德乐一直想把轮船开来重庆,他是在探路。”


“是这样倒好,比起东洋西洋的发达,我们实在是太落后了。有轮船开来重庆,交通就会发达,经济就会繁荣。”


宁承忠听着,心里不快,看来东洋人已经为她洗脑了。当初那么恨洋人的她,竟然会希望洋人的轮船开来重庆,就责备她劝导她。她听着,点头也摇头,说她是不会忘记洋人对大清国的侵略之恨的,说她在日本眼见了其交通的发达,那个弹丸岛国不仅轮船多,还有火车,铁路都有一百八十多英里了,街上还行驶有蒸汽驱动的三轮车。日本人很注意信息,报道了世界上第一台烧汽油的汽车诞生的消息,是个只有二十七岁的法国人多布维尔制造出来的。那报上说了,要让这种烧汽油的汽车也在日本的大街小巷行驶。交通是啥,就是金钱。他听着,对她刮目相看。她说得激动,俊俏的脸蛋似红透的葡萄。


“叮铃铃……”马车铃声响,有辆马车过来。


宁承忠下意识抬手,马车就停下。


喻笑霜提了皮箱上车,咬嘴唇笑:“谢谢啊!”对马车夫,“去南岸。”


马车夫扬鞭,马儿抬首喷气,迈动四蹄。


宁承忠后悔不该抬手,没能跟她多说说话,问题不在于交通之事,在于国家的主权。再呢,该问问她是否还在生自己的气,其实,自己心里一直有她。


马车渐远。


“哦,喻妹崽,回去跟你干爹干妈问好!”


“嗯,拜拜!”


喻笑霜探着头,心里酸酸地,他不是来接她的,是偶然遇见的,他对她还是好。回来了,还有机会见面。想起件事忘记说了,她给雪瑶姐带得有礼物。又想,给他说做啥,又没有给他带礼物。她其实是想给他买双日本皮靴的,看中了一双,去那商店几次,依旧没买。不买,不给他带礼物,就不带。她是量过他的脚印的,那次,他去了她的住屋,在她屋里留下了有带有泥土的脚印。她是想亲手给他做双布鞋的,却赌气没做。


江风大了,掀动宁承忠的衣衫。这个喻妹崽,还是那么年轻秀挺,留洋归来了,长了学识,谁娶了她都是福分。咳,自己为啥就不能娶她?是呢,倘若她还没有男人,就娶了她做二房,安邦就刚娶了四房呢。又觉自己伤过她的心,她定是记恨自己。否则,她去日本咋就不跟他说一声,且去后也不来封信。本来,时间已让他对她淡忘,不想今日又意外重逢,心又热烈。时间会抹去她对他的怨气的。如今二弟已经有了月季,只要喻妹崽愿意,就给雪瑶说,娶她进门。想到雪瑶,就想,好久没有回家了,得回家一趟了。


跟喻妹崽的重逢有收获,她提供了重要的情报,正如他所料,立德乐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回身下石梯,得去跟邹胜等人一起搜查,得抓住立德乐偷运违禁物资的把柄,得弄清他这次来的真实目地。


宁承忠走到河滩时,邹胜等人来了,说是没有查到立德乐偷运的违禁物资。他还是亲自上船去查,查到一批毛料洋货,包装皮上印有“洋货庄重庆总号”字样。追问船主得知,是重庆一个商人经销的。邹胜说,那艘“厂口麻秧子船”上也有“洋货庄重庆总号”运的洋货。洋货怕是要铺天盖地而来,他心里黯然,对这个经销洋货的重庆商人耿耿于怀。这个“洋货庄重庆总号”他还是头一次听说,啥时候成立的?


当日正午,安邦知府派人送来大红请柬,请他今晚着官服携夫人去湖广会馆赴宴。昨晚安邦请吃,今晚又请,啥意思?恐怕还是为立德乐说情之事。还说啥情,没有拿到对方把柄,他已让邹胜放行了那艘“厂口麻秧子船”。不去啰。又想,昨晚是私人请吃,今晚怕是公务,也许有啥子重要事情或是上面的官员来了。公私分明的他决定去,吩咐邹胜去接来夫人雪瑶,着官服乘官轿前往。


坐落在东水门的“重庆湖广会馆”离宁承忠的官邸不远,晚暮时分,生意人、卖艺人、游人把会馆门前的坝子弄得吵闹、拥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