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分类
排行榜
免费
完本
账户
我的书架
追书
正文 第1章 第2章 第3章 第4章 第5章 第6章 第7章 第8章 第9章 第10章 第11章 第12章 第13章 第14章 第15章 第16章 第17章 第18章 第19章 第20章 第21章 第22章 第23章 第24章 第25章 第26章 第27章 第28章 第29章 第30章 第31章 第32章 第33章 第34章 第35章 第36章 第37章 第38章 第39章 第40章 第41章 第42章 第43章 第44章 第45章 第46章 第47章 第48章 第49章 第50章 第51章 第52章 第53章 第54章 第55章 第56章 第57章 第58章 第59章 第60章 第61章 第62章 第63章 第64章 第65章 第66章 第67章 第68章 第69章 第70章 第71章 第72章 第73章 第74章 第75章 第76章 第77章 第78章 第79章 第80章 第81章 第82章 第83章 第84章 第85章 第86章 第87章 第88章 第89章 第90章 第91章 第92章

第36章


喻笑霜的皮鞋踩得落叶飒飒响,被绊了一下,身子前扑,双手撑地。秋天就要走了,地上有了凉气,满眼尽皆树根。展眼一望,竟是一棵黄葛树裸露的盘根错节的树根,似蛇团似蛛网,随山包缠绕铺展,足有武家山庄的半个院坝大小。


她是顺了嵌有“凹”字形铁环的谓之通天梯的笔直的山壁爬上来的,就看见了这盘根错节的树根和这棵巨大的黄葛树。


惊叹也叫苦不迭。


泥土弄脏了她穿的那双棕褐色生皮钉屐的皮鞋,这鞋的皮子硬,跟平,底部有防滑的铁钉。她站直身子,拍打身上的泥土,露齿笑:“我爬上来了,Wonderful!”她是跟了阿瑟和米勒来这南山深处采药的。她坚持自己登梯,阿瑟就先上,米勒断后。阿瑟那教士服的下摆挽在腰际,拍掌夸她:“太棒了,闲大爷不愧是女中豪杰。”米勒吊在通天梯的半腰,手抓铁环脚踩铁环头顶铁环,毛虫般向上蠕动。喻笑霜看着摇头:“米勒,你比阿瑟小十多岁,却比阿瑟笨拙。”米勒顾不上说话,如同力竭的爬杆者,使尽全力,终于爬了上来,坐到树根上喘气。阿瑟说:“米勒,都因为你身高体重,所以爬山吃力。”米勒摇头:“NO,我是害怕摔死。”喻笑霜揶揄道:“你口口声声说要加入袍哥,却原是个怕死鬼,是个耙蛋,你就不是当袍哥的料。”米勒改口:“NO,我不怕死,阿瑟说得对,我是太重了。”拍胸脯,“闲大爷放心,上刀山下火海我米勒也跟定你了,跟定袍泽兄弟跑滩!”喻笑霜笑:“绷劲仗嘛,关键时刻才晓得你这个洋袍哥会不会拉稀摆带。”


三人说笑着走,阿瑟四处采药,说这是通草,这是豨莶草,治疗风湿病的草药……喻笑霜佩服阿瑟,这个洋教士自学中医,五十出头了,还上山采药給教徒治病。今天做完弥撒,阿瑟要上山采药,她就跟了来。米勒陪她来做弥撒,也跟了来。阿瑟十八九岁就漂洋过海来中国传教,精神可嘉。“阿瑟,你就这么一个人过?”阿瑟画十字:“人毕竟是罪人,有了家庭、妻儿,就会私心多。”她摇头:“你是说结婚有错?”阿瑟说:“我是说我。”她说:“那好,我也不结婚。”米勒说:“不可不可,闲大爷断不能不结婚。”


米勒一直想要娶她,给她送玫瑰花,说是芳香、瑰丽,是爱情的象征。他送的花她照收,却不置可否。中国女人嫁给外国男人有先例,留学东洋的她并不保守。她心里还有承忠,还得深入了解这个能说会道貌似卑谦的洋人。不是没动心过。米勒的长相、为人、生意经都不错,为她修建上海那“渝城旅馆”出过大力,不仅帮她在渝采购建房的原材料,还亲自押运至上海的工地。“米勒,你额头怎么了?”米勒为她运来那批樟木时,额头缠着绷带。米勒说:“船过三峡晃动厉害,不小心撞着舱门了。”她给他换绷带,见他额头有道还没愈合的伤口,关心说:“三峡水急,你可要小心些,听到没有。”他看她,抽动鼻子,答非所问:“这可不是正宗的。”她问:“啥,你说啥?”他涎脸笑:“下次我给你买正宗的法国香水。”她乜他:“不正经。”她脸上涂有香水,上海潜移默化改变着她。他俩时而用中文时而用英语交谈。后来,她才知道,米勒在途中遇了水匪,跟水匪讲道理,被水匪打伤了额头,只好服软,花钱免灾。是有次说到重庆的棒老二时,阿瑟无意间给她说了这事的。她要还米勒付给水匪的钱,米勒不要,说阿瑟是编了话说的。她去问阿瑟,阿瑟说,上帝作证,我阿瑟从不说假话。她明白了,就送给米勒贵重的皮毛大衣,是她让干爹那南山皮革厂的老工匠特地精制的。米勒好高兴,搂了她亲嘴:“笑霜,我的亲亲!”她推开他:“米勒,我是中国女人。”心一阵跳,女人是需要男人的,除承忠外,米勒是第二个亲吻她的男人。


接触时间长了,她觉得米勒还可以,就向干爹推荐他加入袍哥。干爹经不住她磨,勉强答应,说要提防着洋人。由此她想,倘若自己真要嫁给米勒,干爹定会反对。当然,主要还是自己没有想好,眼前总有承忠的影子。中国男人优秀的多,再看看。米勒对她的进攻不懈,声言定要娶她做老婆。孤独时,她身心都难受,渴望有个心仪的男人搂她亲她。承忠是求之而不可得了,就会想到米勒。


“渝城旅馆”开张那天,她忙累得骨头快散架,晚上躺卧到床上睡不着。白天来了那么多朝贺的中外客商文人墨客达官显贵,米勒惊呼:“Beautiful!”说她人美气质美,站在朝贺者里鹤立鸡群。她高兴米勒这么说。热闹过后,好是孤单,独自在床上躁动,发泄身心的难受。有敲门声,很轻很有礼貌。她仰坐起来,已是晚上十点过了。是对面铮亮的樟木柜上那西洋座钟在告诉她时间。那座钟四方形,玻璃镶面,边框镀银,钟摆不知疲倦地摆动,边框底角有西洋男女彩绘,很亲热的样子。这西洋钟是米勒送给她的,她喜欢时钟,好掌控时间。黑了眼要付给米勒钱,米勒只好报价,她翻倍付给他钱。米勒说:“这钟是我在英国买的,真是我说的这个价。”她说:“那翻倍的钱是付给你的辛劳费。”米勒说:“你闲大爷诚信,我很悲哀。”她笑:“我诚信你还悲哀啥?”米勒耸肩:“你明知故问。”


她穿鞋下床,整理衣襟、乱发,定是那家伙来了。过去开门,果然是米勒。


米勒戴文明帽穿西服打领结,手捧一束红玫瑰,绅士般进屋,将玫瑰花插进花瓶里。电灯一直开着,白瓷灯罩把灯光弄得迷蒙,照着他那蓬松的卷发、轮廓分明的脸,她想起在展览馆里见过的那尊复制的大卫的雕像。洋人的胆儿大,三百多年前,意大利雕塑家米开朗基罗就让“大卫”一丝不挂站在公众面前。她围了那雕像转,脸火烧火辣,雕像的每一个细部都是那么栩栩如生。她这么想时,米勒抱了她放到床上,房门不知道啥时候被他关死的。他山一般压到她身上,捧了她的脸亲吻,身子蠕动,那地方好硬。惊慌的她被压得喘不过气却抱紧了他。米勒不再卑谦不再绅士,恨不能把她吃了。女人终究会被男人俘虏的。她想。不得行,婚姻是大事不是儿戏。她又想。就推他打他踹他下床赶他出门:“Get out of here!滚出去!”关死了屋门。她整理衣裤骂人,骂宁承忠白长了一张狼脸,说啥子胆大包天,比米勒的胆子小得多。泪水滑落,自己的初夜差点儿给了这个西洋鬼子。


山上起风了,冷飕飕的。


米勒脱了外衣披到她身上,搂她到身前,欲亲吻她。她用手挡他的嘴:“米勒,你得信守承诺,没有拜堂成亲绝不碰我。”米勒只好松开她。


阿瑟在半山腰采药,神情专注。


“可你得告诉我时间,我俩啥时候拜堂成亲?”米勒犟着脖颈。


她朝阿瑟走去:“我想好了告诉你。”三个多月前的那个月夜,米勒赶洋马车送她和承忠回家,分别时,承忠给她说,断不能嫁给洋人。话很硬。


三人顺山腰下到山脚,采了满背篓草药。阿瑟很满意。米勒说:“阿瑟,有我和闲大爷的功劳。”阿瑟点头:“今天我请客,去‘刘麻子豆花店’吃河水豆花。”乐颠颠沿山间小路走。


杂草间的小路盘旋向下,连接了宽展、陡峭的石梯,有路人、苦力、商客上下石梯,有个骑马的西装革履的商客紧拽马缰摇摇晃晃登梯。石梯通往临江的鸡冠石镇。镇子被调头的长江和俯视的山林包围,民居、店铺、吊脚楼沿江修建,丛丛秋林间的飞檐翘角和蜿蜒的石板小街在天光下放亮,行人不少。


喻笑霜来了精神,快步下石梯,米勒跟着,把阿瑟丢在后面。进得“刘麻子豆花店”,迫不及待点饭菜。店老板刘麻子乐颠颠端饭上菜。都饿了,大口扒饭吃豆花。每人一大碗河水豆花,白似棉软如雪,溢出土碗而不流。三人吃得尽兴,宁继国端了碗筷过来:“笑霜姑姑也在这里吃豆花啊!”嘴边糊有辣子油。喻笑霜嘴里包着热豆花:“呀,二侄儿也在这里,坐!”宁继国就去屋角那餐桌端了饭菜拿了白大褂过来,护士姜霞也端了饭菜拿了药箱过来。


各自做了介绍。


“是赶船来这里的?”


喻笑霜不问宁继国问姜霞,姜霞点头笑。这姑娘二十来岁,眼睛大大的,嘴唇厚厚的,一口雪白的牙。她想,男医生带个小护士出诊,怕是有故事。就对继国说了,继国脸红:“笑霜姑姑尽说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