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分类
排行榜
免费
完本
账户
我的书架
追书
正文 第1章 第2章 第3章 第4章 第5章 第6章 第7章 第8章 第9章 第10章 第11章 第12章 第13章 第14章 第15章 第16章 第17章 第18章 第19章 第20章 第21章 第22章 第23章 第24章 第25章 第26章 第27章 第28章 第29章 第30章 第31章 第32章 第33章 第34章 第35章 第36章 第37章 第38章 第39章 第40章 第41章 第42章 第43章 第44章 第45章 第46章 第47章 第48章 第49章 第50章 第51章 第52章 第53章 第54章 第55章 第56章 第57章 第58章 第59章 第60章 第61章 第62章 第63章 第64章 第65章 第66章 第67章 第68章 第69章 第70章 第71章 第72章 第73章 第74章 第75章 第76章 第77章 第78章 第79章 第80章 第81章 第82章 第83章 第84章 第85章 第86章 第87章 第88章 第89章 第90章 第91章 第92章

第71章


长长的黄昏渐渐缩短,广袤的原野褪去青苍,“渝福官驿”内的草棵林木小溪铺金挂红流彩,没有春的明媚夏的火热却有秋的成熟。


穿官服的宁承忠在院内迈八字步,心里高兴,去年到上海有收获,今年五月,上海总商会成立,严信厚任总理。三天前,也就是十月十八号,重庆总商会成立。是四川省的第一个商会,设在王家沱,公推重庆最大的“天顺祥票号”老板李耀庭任总理。宁承忠出席了成立典礼。按照他参与制定的商部颁发的“商会简明章程”第三款规定,重庆属于设总商会的城市,其总商会设总理、协理各一名,设会董二十五名,以其才品、地位、资格、名望公举产生。宁承业、喻笑霜、宁继富均任会董,他三人符合条件,而他极力反对自己的儿子宁继富任会董。李耀庭说这是大家公举的,他的反对无效。孙达祥和李泓寿也任会董,他俩都公举了宁继富。这倒是他没有料到的。李泓寿这个坏蛋,不说他们间的仇怨,只他勾结不法外商走私大烟军火,他就可以以分管官员的身份提出稽查,却苦于没有抓到证据,只好忍恨作罢。


宁承忠是半月前从京城来渝的,开先住在南岸家里,登门来请吃送礼的人多,他一概谢绝,悄悄来了这官驿住。邹胜说他是京城的大官,就该住官驿或是大旅馆。来官驿之前,他和雪瑶在家里操办了邹胜和姜霞的婚礼,不肆铺张倒很热闹。不想祸福相依,大喜亦大哀,杏儿投江自尽了,是老妈子发现的。婚礼举行时,老妈子见杏儿做事懒洋洋地,眼睛肿泡泡地,问她是否病了。杏儿说:“活起没得意思。”老妈子宽慰她几句,忙事情去,待她招呼杏儿上菜时,找不到杏儿了,心里生悸,寻出门外,见杏儿往江边走,喊她她不应,就撵去。杏儿走得快,老妈子是小脚,撵不上,眼见杏儿走到临江的岩坡边,一头扎进了大江。邹胜个新郎官带了家丁沿江寻找,寻到唐家沱才寻到杏儿尸体。唐家沱是个天然回水沱,人称鬼门关,每年都拦截有上百具淹亡者的尸体。邹胜抱了杏儿的尸体跺足嚎啕。邹胜和姜霞的喜事办完又办杏儿的丧事,宁承忠和王雪瑶都伤感不已。


秋阳秋景令人惬意,宁承忠沿小溪走,走过草坪,走进石榴林里。熟透的石榴挂满枝头,有的爆裂,露出珍珠般的果实。他想起小时候偷吃石榴的事,哑然笑。他和安邦假装看石榴树下的蚂蚁搬家,轻声唱:“黄丝黄丝马马,请你家公家婆来吃嘎嘎(肉肉),坐的坐的轿轿,骑的骑的马马……”眼睛瞟着那个看管石榴林的老头儿。老头儿精瘦,席地坐,黑指甲老长,往伸臂才能够着的老长的烟杆嘴填烟丝,摁紧,吹纸捻子,吹好几口才吹燃,点烟,狠实抽,半天吐出烟云,嘴皮一抿,飙出口水。很过瘾的样儿。又填烟丝吹纸捻点烟抽烟。他着急,巴望他尿胀了去屙尿,最好是屎胀了去屙屎。老头儿屎尿都没胀,倒是瞌睡来了,勾头打瞌睡,烟口水长流。他就叫安邦蹲下,猴儿般踩到他肩头上,安邦使足吃奶的力气站起来,他刚好能够到一个石榴。“两个小崽儿,敢偷石榴,老子揪了你们那雀儿……”老头儿是假装打瞌睡,瞪眼怒喝。他迅速摘了那石榴跳下地,拉了安邦飞跑。跑远后,将那石榴掰成两办,他吃大的半块,安邦说他不公。他说:“是我摘的。”安邦说:“是我托你才摘到的。”他说:“你是哥儿,大让小。”安邦瞪眼睛:“小欺大,抹桌帕!”他也瞪眼睛:“大欺小,癞疙宝!”安邦气得瘪嘴:“我的妈妈说了的,不许当偷儿,不许偷吃别个的东西!”他就夺过安邦手里那小半块石榴吃:“当偷儿又啷个?”吃了个精光。安邦气急,抓了他打,说他心子黑。安邦打不赢他,反倒被他打得鼻青脸肿……“呵呵,这个安邦。”他笑出声来。


“啥子啊,你对了那石榴喊,还想吃了耙和又打人嗦!”穿崭新官服的安邦走来。四川人说不得,说他他就来。“你啷个来了,你咋晓得我住这里?”他问。“我来看我毛庚朋友噻。我是今上午到重庆的,也住这官驿。”安邦笑说,“我还给你带了个朋友来。”往身后招手。李泓寿快步前来,朝他拱手:“宁大人,泓寿这里有礼了。”拽手中马缰,一匹高头大马过来。


此马纯白如雪,马首抬动有拱山之势,曲腿似拉满的弓,“咴—”一声长啸,声灌脏腑。嗬,好精神漂亮的白马!宁承忠眼目放亮。


“宁大人,这马儿六岁。”李泓寿说,掰马嘴,露出马牙,“您看这牙,切齿全都换完了的。”


宁承忠知道,马儿一般五岁换完切齿,五至十六岁是青壮年马,十六岁后是老马。


“宁大人,您看这齐齿,没得丁点儿磨损。”李泓寿说。


宁承忠点首。这家伙搞了黑钱,骑马坐轿都讲究。


“宁大人,听说您那匹白母马快三十岁了,是老马了,我就给您挑了这匹马来,还望大人笑纳。这也是匹母马……”李泓寿滔滔不绝。


提到白母马,宁承忠就想到载他勇闯“泓寿庄”救笑霜跑得落泪的白母马,想到在老林里俯身托起被捆绑了的他的白母马,遗憾白母马难产,生下的马崽死了。是呢,自己的白母马老了,是该换匹马了。可李泓寿牵来这马再好也不能收,他是投其所好用这马来向他行贿呢。这家伙,已经是会董了,还有所求?嗯,按照“商会简明章程”第五款规定,会董举定一月后无异言者,才由其总理将各会董职名禀报商部,以备稽查。他是做贼心虚,是怕他稽查他。哼,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黑脸说:


“李会董,你是要拉本官下水?”


李泓寿拱手:“宁大人言重了,不过是匹马儿,您为我们商会操劳,也是公事所需……”


宁承忠拒不收这马,李泓寿扫兴而去。


安邦要宁承忠请吃午饭,宁承忠就在官驿的饭堂点了小酒小菜,点的是安邦喜欢吃的白沙烧酒、夫妻肺片、回锅肉、爆炒兔丁、麻婆豆腐和白菜粉丝汤。二人吃饮。安邦说,晓得他跟李泓寿有仇怨,却是冤家宜解不宜结。说他是个傻子,这么好的马都不要,即便是李泓寿有事求你,你也可以马照收事不办噻。别个李泓寿都说了,不过是匹马儿,又有好大个事情。还说李泓寿给他带得有银票来,说是他能任会董,无论如何都要答谢他这位分管的商部高官。宁承忠喝酒,心想,这家伙还带了银票来,倘若我收下白马收下银票,不就是贪官了么。他这次回家,发现家丁佣人几乎都辞退了。赵管家苦脸说:“老爷,凭您那俸禄是不能维持这大个家的花销的。夫人管理的盐场现今是入不敷出了;大少爷好久都没送红利来了;二少爷给一个病人开刀,病人死在手术台上,二少爷说是万一才会遇到的麻醉意外,死者家属不依不饶,停尸大闹医院,无奈赔了好大笔钱,也没给家里钱了;四少爷筹办轮局,钱紧得很,还找家里要钱。老爷,其实有人自愿送钱来,也可以……”他怒脸呵斥:“不许胡说,不该得的钱一个铜板也不能收!”赵管家就摇头叹气。他知道,家中的这些家丁佣人,有的是官府按规定配的,多数是自雪瑶父亲起就由家里雇佣的。现在家中拮据,也只能减人了,担心的是家中大人和细娃儿的安全。心想,那《红楼梦》里说的也是,大有大的难处,自己这个家算不得大,也是小有小的难处。想找二弟借钱,又打消其念头,承业这家伙鬼得很,会顺杆子往上爬的,不定会找自己为他做些啥子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


“宁老弟,不是哥子我说你,你也太迂腐太不讲人情了,人家送马送银票你不要,你做仙成佛呀。”安邦说。


宁承忠闷头喝酒吃菜,心想,安邦跟李泓寿怕就是一伙的,官商勾结的事多。哼,嘴巴说让我提防姓李的,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是,我给你说过要提防李泓寿,那是听我那老部属霍柏明说的,家伙滑头一个,说些捕风捉影的话,又无实据。就是他龟儿子想方设法把袭击日本水兵兵营那烫手的炭圆摔给了我。”安邦说,咂口酒,“你听我说,不论啷个讲,李泓寿也是重庆码头有头有面的人物,你却让人家热脸碰冷屁股,人家今天来,是想请你去他那‘泓寿庄’视察的。你是没有去过,那山庄不一般的。”


宁承忠搭救笑霜早去过了,见其皮毛没见里子:“呃,你咋不早说,我还真想去看看。”去摸摸虚实,说不定会发现不为人知的秘密。


安邦问:“你真想去?”


宁承忠点头。


安邦说:“那好,我陪你去。”喝酒,蹙眉道,“宁老弟,为兄问你个问题,这人来到这个世上是为了啥子?”


“你说为了啥子?”


“为官为钱为吃为喝为女人,一转眼就都会过去,两脚一伸啥子都没得了。咳,人呐……”


李泓寿其实没走,在院子里候着的。宁承忠和安邦都换了便服,三人骑马去“泓寿庄”。他骑的李泓寿牵来的那匹白母马,说好只骑不要。这马儿跑得快而平稳。途中,他想到救笑霜骑马飞逃的情景。


进得“泓寿庄”,山庄地里,敞胸露臂挽袖扎裤的男女庄民汗爬流体,在稻谷地里割秋稻,在包谷地里掰秋包谷,在白菜、菠菜、葱子、豆角、黄瓜、茄子等秋菜地里收菜、施肥。一幅忙碌的农家田园景象。宁承忠晓得,这些庄民多数是袍哥成员,平日里种庄稼护院,需要时舞刀弄枪参与打斗。李泓寿领了他和安邦各处转游,李顺赶来请安。李泓寿向他俩介绍了李顺。宁承忠看清李顺额头上的伤疤,断定他参与了打砸“一壶醉”餐馆,断定他是在老林里使标枪欲夺他性命者。哼,盗走那扣押船上四件可能是毒品的盗贼里怕也有这家伙,龟儿子的,是李泓寿的头号帮凶呢。却苦于证据不足,这次得探出些蛛丝马迹来。李泓寿最后领他俩到后山的独院“洪福居”。院内的桃林花期早过,树枝下垂,树干黄斑点点,风吹叶落,一地枯黄。桂花、菊花、月季倒是开得艳。红漆走道连接有几个房间。李泓寿说:“两位大人累了,看看到哪个房间坐坐?”领他俩挨房间走,“这是厅堂,宴请用的;这是茶座,喝茶的;这是棋牌屋,可以打牌;这是密宅,说话方便;这间呢,是烟房,不瞒二位大人,有的兄弟免不了要吸几口。看看是喝茶、打牌,还是……”安邦好久没来这里了,自然是想去那里,走到一间房门半开的屋门口,门牌书有“雅室”二字,对他说:“进这雅室坐坐?”他问:“雅室?做啥用的?”安邦假装不知:“我也不晓得,进去看看就知道了。”他点头:“要得嘛。”方才李泓寿没有介绍这雅室,看看有啥秘密。李泓寿就恭请他俩进屋,李顺点亮了屋灯。墙上的“春图”和西洋裸女画进入眼帘,宁承忠移开目光,见两个身着薄裙的美貌女子进屋来,招呼他和安邦坐,敬茶把酒。李泓寿和李顺就退步朝门外走。宁承忠明白了,李泓寿邀他来这里,是想用女人贿赂他,倘他受用,就可以以此来要挟他。哼,老子才不吃这一套,老子这一生只爱雪瑶和笑霜,她们是值得我爱的女人。欲发火又忍住,李泓寿这家伙歹毒,说翻脸就翻脸,狗日的啥事都做得出来,无中可以生有,谣言可以成真,他时间地点人证物证都拿捏在手了,到时候连安邦也脱不了干系。后悔不该来,就只查到这里有烟馆,人家说是烟房,凭这是问不了神通广大的李泓寿的罪的,当然,可以作为他贩卖大烟的罪证之一。三十六计走为上。“啊,遭了!我答应过李耀庭的,答应他今晚来官驿见我。”宁承忠编话说,起身往门外走。安邦正想好事情,跟出来:“真的假的啊?”宁承忠说:“真的,李耀庭说有商会的急事要跟我说,我得马上回官驿!”安邦遗憾摇首,这种情况下他也不好留下,扫兴说:“那走嘛,我跟你一起回官驿,你这个京官的急事大事多……”


李泓寿也不明真假,心想,李耀庭现今是重庆总商会的总理,有急事向宁大人汇报,还真是耽误不得。就安排了一辆四轮马车送两位大人回城,自己和李顺骑马护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