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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小荣村四面皆山,走陆路无论从哪个方向进出都得翻山越岭,濑溪河是进出小荣村的唯一水路。新上任的知县宣贵昌乘船从水路逆流而上,在万灵寨白银石滩码头转船,继续乘船上行,在上游的小荣村靠岸。早有一乘滑竿等候河边,乔村长笑脸迎来,自我介绍,搀扶他下船:“老爷,我们这穷乡僻壤没得轿子,只有滑竿。”请他上滑竿。他挥挥手,不坐滑竿,各自抬步沿蜿蜒的山路攀登。


六月酷暑天,太阳烤得大地冒烟。


宣知县圆脸黑眉,挥汗如雨,跟差不住地为他打扇,乔村长再三劝说他坐滑竿。他擦抹满脸的汗水,罩目看老高的山路,对乔村长笑笑,说四川话:“那就道谢啰。”上了滑竿。前轿夫就吆喝:“两手摸竹。”后轿夫应答:“顿顿吃如。”坐在滑竿上的他没听懂,问跟在滑竿旁走的乔村长:“他说吃啥?”乔村长道:“四川话,是吃肉的意思。”他就重复这话,他得努力学习四川话。


山路陡峭,滑竿晃动,两个轿夫气喘吁吁。前轿夫喊:“抬头望。”后轿夫应:“搂起上。”乔村长解释说:“上坡路,他们是在说要使劲上。”他点头,饶有兴趣地听轿夫喊话。“天上明晃晃。”“地下水塘塘。”他看见前面有个水凼。“独木一根。”“下细小心。”两个轿夫放慢脚步,走过水凼上搭的独木桥。


过独木桥后,走一阵,进了树林。“歇令行。”“进老林。”滑竿放下了,两个轿夫到路边的水沟边捧水喝。他也渴了,也去水沟边捧水喝。


乔村长歉意道:“老爷,我搞忘带冷开水了。”他道:“没关系,这山泉水凉快,解渴。”又起滑竿后,走了段路,前轿夫喊:“前头一枝花。”后轿夫应:“那是你的妈。”他看见有过路的妇人,嘿嘿笑出声来。“之字拐。”“二面摆。”“左面靠得紧。”“右面要抓紧。”走拐弯的路段了。“点心有一盘。”“你吃我给钱。”路上有堆牛屎,有放牛娃骑水牛走过。“多谢把路让。”“大哥好心肠。”路窄,迎面过来一乘滑竿,两乘滑竿紧挨着对过。“天上许多云。”“地下闹沉沉。”


路边山地里,有群赤裸上身的男人和衣襟褴褛的女人在锄地,都停下活路好奇地看他,指指点点议论:“呵,来头不小。”“俺看啦,一准是个大官。”“侬听说了,县太爷要来。”他听话音南腔北调,问乔村长:“他们都是移民吧?”乔村长擦抹汗,道:“对头,都是移民,刚来不久。”他点头:“好,好,是得要多来移民。”又听见有人咂嘴说:“聂透大,记还来。”这话客家话他听得懂,是说“日头大,他还来。”心里高兴,本县是冒热前来体察民情的呢。


他来小荣村体察民情,首处是宁徙家。


滑竿终于在一座房院前放下。乔村长道:“老爷,拢了。”搀扶他下轿。他抬眼四看,由衷称道:“气派,很像我们闽西老家望月岭那土楼!”乔村长笑道:“老爷,这就是民妇宁徙新盖的房院。”


是座半圆形的两层楼屋。不是当地大户人家那种院墙比房子高的建筑,而是仿效闽西土楼的建法,房子的青砖墙即是围墙,窗户高,窗口小,半圆形房院前是老大的院坝,房院居中有块黑漆匾额,篆刻有“常家土楼”四个大字,匾额下开有大门,有厚实的木楼梯通往楼上其他房间。房院后面留有空地,房院四周是茂密的竹林。


宣知县汗湿衣衫,快步走进院坝。乔村长扯嗓子喊:“宁徙,县大老爷来了,还不快些出来迎接!”担心宁徙不出屋来。


昨天,县里差人来说,宣知县要来体察民情,顺便看望一下远亲宁徙。乔村长就乐颠颠找了宁徙。宁徙却黑脸说:“我这人不趋炎附势,我从没有这个远亲,不见。”他道:“你年轻,也许搞忘了或者是搞不清楚,县里那差人说,宣知县一口的福建话。千拜万托,你无论如何要给我老乔这个面子,多年前有个知县来过小荣村,之后,就再也没县老爷来过。这次县老爷来,是我们小荣村的福分!”宁徙就想,多年前的那个知县怕是自己的父亲呢。


宁徙还是出来了,穿大襟短绸衫,着青色绸裤,长发挽髻,牵着三岁的常光圣和常光莲,老憨和桃子跟在她身后。家里增雇了长工和丫环,老憨现今不是长工头而是管家了,桃子也当了丫环的头儿。宁徙本是决意不见宣贵昌的,这家伙实在可恶可恨,发誓要找他报家仇。可碍于乔村长所求,老憨又不住劝说,才出门来。老憨说:“不论他姓宣的过去如何,这次判案却是帮了你的大忙,你应该见。他现今是这里的父母官,得罪了他,日后的好多事情都麻烦。”


宣知县看见宁徙时,目光放亮,心里发痛。扫视她那雪白的脖颈,想着她那身子。他是两天前升堂办案时见到被告宁徙的,当时就是这目光。


前任的赵宗知县荣升了,捐官候补的他奉命来补这个缺。他知道,萧条的四川的官员不值钱,却不愿放弃这个天赐良机,毕竟是朝廷命官,是县大老爷是父母官,上了这个台阶,才有步步高升的机会。再呢,他也渴望寻到日思夜想的宁徙,他知道她上四川了,却不知道她进川后的情况。他万没想到会这么快就见到了宁徙。


他是半月前才来荣昌县走马上任的。


“啪!”坐在案桌前的他拍惊堂木,让被告抬头回话,目光放亮,心里发痛。啊,是她,是宁徙,这个本该属于自己的女人长得越发水灵漂亮了。宁徙实在美,不仅仅是她那秀发、五官和身姿美,她还有一种袭人的妙不可言的内在美。小时候,他夸她好看。宁徙咯咯笑,我哪点好看。他说,都好看,全都好看。


是小荣村赵家状告同村常家的案子,告常家主妇宁徙在赵家的地界里盗挖了赵家先祖埋的两坛金子。


大堂门外围有不少关心此案的移民。汤县丞对他说过,两家人都给赵知县送了银票,这案子一直判不下来。程师爷让他看厚厚的卷宗,他懒得看,问程师爷如何看待。


程师爷是赵书林的远房亲戚,吞吐道:“我以为,赵家是有理的。”他想,且不管谁家有理,钱就是理,赵宗知县能拿两家的银票自己为何不能拿?父亲大人对他说过,当贪官会遭人唾骂甚至受罚,做清官会得人颂扬却没钱花。孰轻孰重,你各自掂量。他掂量一番,想明白了,现今其实是贪官多清官少,贪官是遭骂,却受罚的甚少,且不少还获得了高升,赵宗知县就是其例。事情就是这样,钱能通神,有了银票就可以消灾就可以疏通官路。


看见宁徙时,他对这桩案子的判法变了。


他见大堂下的宁徙盯他的眼里有怒火,就想,你是在恨我诬陷过维翰呢,可我全都是为了得到你啊。咳,无论你怎么恨我,我都是真心喜欢你的。听完双方的陈诉,他拍惊堂木:“大胆赵书林,你无凭无据,怎么说这两坛金子就是你家先祖埋的?老爷我办案向来讲究证据。你是个读书人,应该知道,康熙皇帝发过‘填川诏’,诏曰,鼓励外省移民来川垦荒置业,将其地亩给为永业。是的,宁徙挖得金子的地块挨临着你家的地,可挨临并非就是你家的地呀!现在的证据是,宁徙是在官府认可的她家的地里挖得这金子的,理所当然应该归她所有!”


退堂后,程师爷摇头叹气。旁听的移民却欣喜若狂,对他打躬作揖,说他是青天大老爷,对他述说肺腑之言。这些来自外省的移民一直担心当地人不能接纳、善待他们,担心官府偏袒当地富户赵家,生怕占着理的宁徙输了这场拖而不决的官司。倘如此,移民们会大失所望,在当地的生存会更难。而县老爷判宁徙赢了,他们当然高兴。他也高兴,去找宁徙,她却已经走了。立即差人去小荣村传话,他要去体察民情,去看望远亲宁徙,也打探她家的情况。


差人回话说,已经告知了乔村长,说宁徙带了两个娃儿,她男人从没来过荣昌。他听后暗喜,常维翰这家伙怕是死了,恨不得立马将宁徙弄到手。


没等宁徙招呼,宣贵昌就径直去了她家那堂屋。堂屋里,新制的檀木八仙大桌和太师椅明光铮亮。两厢的柱头上挂有楹联,上联是:“道德祛除千般恶”,下联是:“忠厚自得万年金”。横匾是:“勇善人家”。


宣知县看着,心里发怵,为自己陷害常家欲霸占常氏那块公地而忐忑不安。嘴里却说:“好楹联。”问宁徙,“宁徙,怎么不见我那维翰兄弟?”


宁徙怒火升腾,二目喷火,又竭力忍住。不想这家伙竟来这里做了知县,倘若维翰有朝一日归来,他定要迫害。就说:“他么,一直在外做生意。”宣贵昌笑笑,心想,这家伙一定是死在来的路上了,宁徙属我,此乃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