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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临近午时的菜市口围满了人,等待观看斩首土匪头子。


宁徙挤站在人群前面,她的泪水已经流干,后悔没有带光莲、光圣两个孩子前来,可怜两个孩子在破庙降生人世,还没有见过父亲的面啊。紧护她身边的老憨说:“夫人,你看,孩子们来了!”她顺老憨所指看,见桃子抱了背了常光莲、常光圣从人群里挤过来。


桃子担心孩子们会见不到父亲了,急中生智,让长工头看家护院,带了两个孩子乘马车赶来县城。见桃子领了孩子们前来,宁徙悲喜交加:“桃子,谢谢你!”接过两个孩子。光莲、光圣还小,正吃着桃子买的棒棒糖。宁徙心如刀割,强忍泪水。维翰临死前终于可以见到自己的孩子了!


传来知县出巡的七声锣鸣,差役喝道:“军民人等齐闪开,县大老爷来了!”


人群骚乱,闪开条道。在众兵丁的护卫下,宣贵昌知县迈步走上监斩台,拂袖坐到监斩椅上。五花大绑的常维翰被兵丁们押上断头台,跪对人群。刽子手持刀立在他身边。人群里响起怒骂土匪的声浪。


宁徙紧咬嘴唇,咬出血来。


她牵了一儿一女毅然走上断头台,让两个孩子跪到常维翰跟前,说:“光莲、光圣,你们不是一直要见爸爸吗,这就是你们的爸爸,快向爸爸磕头。”两个孩子吓得哇哇哭。宁徙没有哭,按两个孩子的头向常维翰叩首。


常维翰心痛如裂,细看两个孩子:“光莲,光圣,爸爸终于见到你们了,爸爸高兴!”


台下的老憨双手捧递上一碗米酒,宁徙接过,捧到常维翰跟前:“维翰,你喝。这是我和孩子们为你送行的甜米酒。”喂常维翰喝。


常维翰一气喝完米酒:“好酒,家乡的好酒!”


宣贵昌看着,也生同情,终归是家乡人,终归是一家人的生离死别。又愤慨,常维翰,你夺我心上人,打我这父母官,当土匪头子,你是自作孽不可活。要不是我慈悲为怀,才不会给你们这相逢的机会,觉得自己也够大度的,渴盼早日得到宁徙。


汤县丞说:“斩算了,这家伙是土匪头子,恐有匪徒来劫杀场。”宣贵昌听了发悸,抽出令箭。


程师爷说:“老爷,午时三刻问斩,告示上说了的,时刻未到,还是再等等。”希望常维翰与妻儿多待一会儿。宣贵昌就没有扔令箭:“老爷我执法如山,也有悲悯情怀,就让他一家人叙一叙,时刻一到,立即开斩。”


赵书林也在人群里。常维翰是他表妹介绍来的,是他至今难忘的宁徙的夫君,于情于理都该来为他送行。他赶来县城后,去见过程师爷,得知宁徙已经和常维翰在牢房里相见,心里稍得慰藉。看着断头台上的这一家四口,泪水盈眶。唉,人世间竟有这等苦难之事。跟在他身边的管家吴德贵也感叹欷歔。


午时三刻即到,刽子手压低声音对常维翰说:“常把总,你不要怨我,二十年后你又会来人世的。宣老爷发了话,我会给你留个全尸的。”就有官兵来拉宁徙母子下断头台去。宁徙母子刚到台下站定,时辰已到。宣贵昌举起了令箭。宁徙顿感天旋地转,竭力挺住:“维翰,你放心走,你的话我死记下了!”宣贵昌举起令箭,欲喝令开斩,听见了锣鸣。


是知府出巡的九声锣鸣,传来喊声:“官吏军民人等齐闪开,知府大人要亲自监斩,为民除害!”


宣贵昌放下令箭,赶紧下台迎接。


人群闪开条道。


宁徙看见,打着肃静、回避牌子的众多官军护着一乘官轿走来。宣贵昌弓腰相迎。她双眉一拧,拉了一对幼小的儿女,抢步到官轿前高声喊冤:“冤枉,冤枉!知府大人,民女宁徙求见,常维翰是被冤枉的!”


宣贵昌怒了:“宁徙,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拦知府大人的官轿,竟敢为土匪头子喊冤!”狠踹宁徙,宁徙双手一挡,宣贵昌那脚就痛得钻心。宁徙盯宣贵昌,怒道:“兔子急了也咬人,何况我是宁徙!宣贵昌,你不要仗势欺人,不要欺人太甚,我要向知府大人讨个公道!”


官轿放下了,知府大人走出轿来。他姓焦名达,雁眼浓眉,声如铜磬:“宁徙,你竟敢到杀场为匪首喊冤,你知罪否!”


宁徙全然不惧,拉了两个孩子跪下,自己也跪下:“知府大人,民女实有冤情。我夫常维翰并非为非作歹的匪首,他和我们全家都是从闽西老家来川的移民,他是被冤枉的。”


焦达看宁徙和两个哭泣的孩子,铁石心肠也发软:“你们真是从福建来川的移民?”


宁徙道:“小民不敢说谎。”


宣贵昌发急,对手下人喝道:“还不快将她拿下!”


手下人就去捉拿宁徙。


焦达喝道:“慢,且听她说。”


宁徙就说了事情的原委。


焦达听罢,对宣贵昌说:“宣大人,还是暂将那人犯押回吧,此乃关乎移民大事,关乎人命大事,问明之后再斩不迟。”


焦达是来荣昌县视察的,正遇斩首土匪头子,庆幸可以赶上亲自监斩。巴蜀多灾多难,复苏缓慢,土匪如狼似虎。他向省里的巡抚大人发过誓,定要清除匪患。雷厉风行的他让宣贵昌立即升堂问案。宣贵昌后悔没听汤县丞的话,实该早让常维翰的人头落地,此案是焦知府批复了的,就是有错也与他无关,担心会留下后患。升堂后,焦知府让宣知县与他同堂问案,两厢兵差就齐呼:“威——武!”


宣贵昌拍惊堂木:“带民妇宁徙上堂问话!”


兵差押了宁徙上堂,让她跪下。


宣贵昌扬动手中那信:“宁徙,此案铁证如山,有投诉为证,你为何喊冤?”


宁徙道:“民妇不知此信是何人所投?”


宣贵昌说:“这封信没有落名,信中说得活灵活现、有根有据。”


宁徙道:“宣老爷就凭一封没落名的信判案?难道没有人证就能判案?”


宣贵昌一怔:“你……”羞恼又心里发怵。常维翰怒打他后,他喝令将其拿下关进牢房,谋思如何将他置之于死地。正好,常维翰那死对头安德全派了他的二头目偷偷前来拜见,送来了重金和一封欲置常维翰于死地的信。看着那包黄金白银,他实在眼馋。又看那封信,甚喜,哼,不想你常维翰竟然是武陵山的土匪头子,你是定死无疑了。现在,宁徙追问证人,他不好回答,而他的上司焦达却为他解了难。


焦达说:“宁徙,我理解你的救夫心情,可人证是有的。”对跟差,“将证人带上来!”


带上来的是皮娃子。他与二哥郭兴、三哥常维翰逃散后,路过重庆府,因抢劫而被抓获。为了将功赎罪,承认了自己是武陵山的土匪,说了与郭兴、常维翰去铜鼓山搭救土匪婆玉霞之事。焦达正审阅荣昌县呈报来的常维翰的死刑案卷,大怒,挥笔写了三个“斩”字。他这次来荣昌县视察,带来了官军也带来了皮娃子,为的是让皮娃子带路,去铜鼓山剿灭安德全一伙土匪。


焦达盯皮娃子:“皮娃子,你把你为何来荣昌县,如何与匪首常维翰等人去铜鼓山搭救匪首婆之事再细说一遍。”皮娃子赎罪心切,也不认识宁徙,就说了原委。宣贵昌大喜,看你宁徙还有何话说。宁徙恨盯皮娃子,拱手道:“知府大人,民妇请求传我夫君常维翰上堂对质。”焦达道:“准你所求。来呀,带常维翰上堂!”宣贵昌心里发毛。


戴脚镣手铐的常维翰被押上堂来。宁徙心疼万分,期盼知府大人明断。常维翰目视妻子,心里股股发热,真乃我的贤妻!皮娃子看见常维翰,胆战心惊,他知道大哥孙亮定的寨规,出卖弟兄不得好死,可事已至此,也顾不了这些了。


焦知府盯常维翰:“常维翰,本府问你,你只回答‘是’还是‘否’,你听清楚没得?”


常维翰点头:“听清楚了。”


焦达问:“你是否打过宣知县?”


常维翰答:“是。”


焦达问:“你是否当过武陵山匪巢的三头目?”


常维翰道:“是。”


焦达问:“你是否去过铜鼓山搭救那匪首婆娘?”


常维翰答:“是。”


焦达对宁徙道:“宁徙,你都听清楚了吧?”


宁徙答:“民女听清楚了,可他是被迫的。”


焦达问常维翰:“常维翰,你夫人说你是被迫的,是吗?”


常维翰答:“是。”


焦达问:“为啥子?”


常维翰细说了原委。焦达让皮娃子老实回话,常维翰说的对否。皮娃子如实作答。他心里有些数了,宁徙、常维翰和皮娃子说的基本一致。拍惊堂木,喝道:“常维翰,就算你说的都是实情,可是,你有错也有罪。你打朝廷命官是错,当土匪头子是罪。”


宁徙申诉:“大人,他并非是甘愿当土匪的。”


焦达瞠目道:“士可杀不可辱,他堂堂男人,还是武士,怎能俯就土匪?这罪名铁板钉钉。凡土匪头目,按律当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