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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小荣村的春天不如闽西老家望月岭来得那么早,钻进宁徙衣襟的山风依旧料峭,而春的来势已不可阻。“常家土楼”四周已是一片新绿,苎麻地里冒出嫩芽,山地的桑树林下燃起绿茸茸的火苗,沉寂一冬的瀑水洋洋洒洒地放开了气势。这时节,小荣村迎来了从未有过的“包天戏”,已经演了整整两天的川剧。


常赵两家的后辈们坐在了一起看戏。


戏台子搭在常赵两家土地交界处常家一侧的斜坡地上。这里原先空旷寂寞,现今来了好多的外省移民,四围的荒地都被开垦,新建了许多瓦屋、茅屋、畜圈,随处可见说外省话的大人和小孩。太阳当顶,村里、甲里的乡民们都蜂拥而来,移民众多。都是冲着喧闹的锣鼓声和戏子的说唱声来的。今天是“包天戏”的第三天也是最后一天了。


小荣村如同过年般热闹,乔村长乐颠颠张罗。


宁徙和十八岁的常光莲坐在台下前排,她问女儿:“光莲,你弟娃呢?”常光莲说:“刚才还在呢,不晓得野到哪里去了。”老憨走来:“夫人,遵您的吩咐,我已经叫屋里那些做活路的人都来看戏了。”宁徙点头:“他们也累,来看戏饱饱眼福耳福,也休息一下,工钱照付。”老憨说:“夫人心好。”各自忙去。常光圣领了十六岁的赵燕走来坐下:“妈,这是赵燕。”宁徙看赵燕,好水灵个姑娘,笑道:“坐,一起看戏。”她知道,这是赵书林的大女儿。“常妈,演啥子戏啊?”赵燕笑问,脸上两个好看的酒窝。宁徙道:“戏多。你看,那台柱上挂的牌子上写得有的。有《芙奴传》、《打红台》、《彩楼记》、《三瓶醋》、《秋江》、《五台会兄》、《打渔杀家》、《西厢记》,点啥唱啥。这阵子演的是《三孝记》,是川剧高腔。”


宁徙说时,台上的角儿安安唱:“喂呀,母亲娘。你儿学堂背书难先生打,归家不识字婆婆骂,千思万想来看娘,谁知娘亲又要打。林姑婆呀你不要拉,就让我狠心的娘亲将我打,打死安安免牵挂。”安安的母亲庞三春唱:“喂呀呀,我痛心的儿,为娘话是这样说,怎忍心将我骨肉打。”道白,“儿呀,你在此同娘宿一夜不要紧,倘若你爹爹知道、婆婆晓得,不与为娘添喜反与为娘添忧了。儿呀儿,你各自归吧……”


常光圣问:“妈,安安他妈咋不让她儿子回家来住?”


宁徙道:“儿子,你看完就晓得了。”


常光莲说:“妈,你在重庆府看过这戏的,讲一讲。”


“好,讲一讲。”宁徙说,“这出戏呢,说的是有个叫姜诗的人很孝顺母亲,他妻子庞三春温良贤淑。可是,庞三春的婆婆受人挑唆,强命儿子姜诗把三春给休了。三春无奈,只好寄居在邻居家,每日去芦林拾柴谋生。她儿子安安才七岁,很懂事,每天都把上学做饭的米留下一些,过木桥去送给母亲。母子俩每次见面,安安都不愿离开。庞三春很着急,担心婆婆生怒会累及他父子,只好将那木桥的桥板抽了,迫使安安在他父亲屋里读书。后来,安安高中皇榜,这才合家团聚。”


常光圣说:“是孝子的故事,安安好,他爸爸太迂腐。”


常光莲说:“天下孝为先,他爸爸也难,要对母亲尽孝。”


赵燕说:“他再难也不该休妻。”


宁徙欲言,乔村长走来对她递眼色,就跟了乔村长走去。


乔村长说:“今天人最多,有好几百人,看来有戏。”


宁徙道:“但愿。”


雍正皇帝颁诏,改革赋税,谓之“摊丁入亩”,把丁银摊入田赋一并征收。各州县都发了告示,严令执行。历代以来,都是地、户、丁分别征税。当今皇上说,这种手续繁杂、赋役苛重的办法得改,就改了。此法对那些没地、少地的人有利,她家的长工就高兴,他们本来就没有地,原先也要上缴丁银,现在就不用上缴了。可是对宁徙却很不利。前朝康熙皇帝颁发的“填川诏”鼓励移民垦荒,将其地亩给为永业,没有说要按地亩加赋。她来川后,插占了上千亩土地,时常沿地界巡查,高兴时还打马沿地界驰骋,而“摊丁入亩”后,要交的税赋就太重了。她那取名为“小荣丝绸夏布坊”所产的丝绸、夏布赚的钱,缴了地亩税赋后就所剩无几了,长此下去会入不敷出的。她去了“跷脚土地菩萨”小庙烧高香,又去了万灵寨对面山上的万灵寺烧高香,求取神灵保佑。乔村长见她着急,说:“宁徙,你干脆卖些地出去。”她想也对,就托乔村长找买主,可是没有人买。乔村长又说:“你如舍得的话,就送些地出去。”她答应送,可送也没有人要。乔村长一筹莫展,她心急如焚,火了:“乔村长,你评评理,他雍正皇帝的父皇康熙帝颁发的诏书咋就不算数了?现在我是捏了个炭圆哩!”乔村长同情:“那是。唉,这老皇帝有老皇帝的做法,新皇帝有新皇帝的做法,这这这……”她怒了:“送不出去算了,老娘一把火把这山地烧个干净!”乔村长发急:“不可,万万不可!”团团转,想到什么,“啊,对了,外乡有人唱‘包天戏’,引来好多人看戏,就把地送出去了。”她听后,竭力平息怒气,让老憨去重庆府请来川戏班子,花大钱办了这“包天戏”,指望有人要地。


戏台上演着一出又一出戏,老憨和桃子在人丛里寻找要地的人,直到黄昏也没有找到愿意要地的人。


有人点了《西厢记》,这出移植自越剧的川戏词曲都优美。张生与莺莺一见钟情。张生唱:“颠不剌的见了万千,似这般可喜娘的宠儿罕曾见。只教人眼花缭乱口难言,魂灵儿飞在半天,尽人调戏殚香肩,只将花笑拈……”


听说是“包天戏”的最后一天了,赵秀祺耐不住十九岁的宝贝侄孙儿赵庚弟的撺掇,终还是放下手中的银质水烟枪,领了全家人来看戏。她让一家人都坐在人群后面,她不想见到宁徙。赵书林、石淑英、赵庚弟、赵莺、吴德贵和几个丫环都来了。赵秀祺津津乐道看《西厢记》,还轻声跟着哼唱,蓦然心悸,说:“庚弟、赵莺,你们不能看这戏。吴德贵,快些领他们回去。”赵庚弟不从:“姑婆,我不回去,好看,我就要看!”她就不说话。虽然赵庚弟是买来的,可他越发地精灵起来,他是赵家唯一的男孩,她最疼爱他。她寻看身边的家人,皱眉问:“赵燕咋没有来?”石淑英说:“吃完午饭就不见人了,我让丫环找去了。”她道:“还去哪里找,肯定就在这人堆里。书林、淑英,你俩都去找,就这女子野。”赵书林、石淑英应声而去,赵庚弟和赵莺也跟了去。


戏台上,张生与莺莺隔墙对诗。张生吟道:“如何临皓魄,不见月中人。”莺莺酬和:“料得行吟者,应怜长叹人。”


宁徙身边的常光圣、赵燕、常光莲看得专注。


戏台上,张生破门而入,惊飞莺莺。


满场惊叹。


赵燕的耳朵被母亲揪住,痛得她喊叫,跟了母亲到场外。脾气温和的石淑英死揪住女儿的耳朵:“个死女子,胆敢私自跑来看戏!”常光圣过来抚开她的手:“赵妈,你再揪她那耳朵会掉的!”赵书林看见了坐在前排的宁徙,她正在看他,就拉了石淑英和赵燕走。赵庚弟没有走,目视前排的常光莲。赵莺去拉他:“哥,快走,姑婆要生气。”赵庚弟这才离开。


赵秀祺很爱看《西厢记》,音乐好唱腔好故事好,就是担心孩子们会学坏,远看见宁徙和赵书林在对视,待石淑英拉了赵燕过来,就起身说:“没得看头,走,回去,都回去!”赵庚弟执意不走,她拗不过他,让吴德贵陪他看戏,招呼其他人回家。赵燕伤心落泪。赵书林宽慰女儿:“燕子,不哭,啊!”斥责石淑英,“看你,把女儿的耳朵都揪红了。”石淑英没有答话,她从不跟男人犟嘴。赵秀祺对赵书林严厉对侄孙儿女却宽容:“燕子,听姑婆的话,我们回家,这种戏看不得。”赵燕抽噎:“哥哥咋可以看?”赵秀祺说:“他是哥哥。”


夜幕降临,《西厢记》落幕,三天的“包天戏”结束。


戏班子登台“打加官”,其管事将会首宁徙恭请到戏台上,向她作揖道谢。宁徙回谢,让老憨和桃子等人将一条剖成两半的肥猪肉挂到戏台的柱子上,说是奖赏给戏班子的。管事又施礼道谢。看戏的人喝彩。宁徙走下戏台。老憨和桃子就招呼下人把猪肉抬下来,将半边猪肉送给戏班子的管事人等,将另半边猪肉切成七块半,分送给戏班子的各行徒弟,各行徒弟作揖道谢。宁徙看着笑,笑里带苦,忙乎了三天,地还是没有送出去。


看戏的人们陆续散去,场地里剩下沮丧的宁徙,她转身走时,发现夜幕里站着个人,是赵书林。


“你,也来看戏了。”她走过去问。“来看戏了,我姑妈也来看戏了。”赵书林答。二人不由自主走。赵书林叹气:“不想地多了也难。”宁徙说:“就是,地多了也难。”赵书林说:“我们家的赋税也多。”宁徙说:“你们家水田多,旱地又肥,收成好。”赵书林说:“倒是。”又说,“其实,你也可以不送地,让山地的野树长高,甚而还可以种些树,可以卖木材。”宁徙摇头:“这荣昌县到处都是树子,不缺木材,没得人买。”赵书林点头:“咳,要是有经销木材生意的商人过来就好。”一句话点醒了宁徙,她想,可不,要是焦大人在就好了,他任过重庆知府,会认识做木材生意的商人的。可是,自从那次铜鼓山剿匪后,宣贵昌指控焦达犯了私通土匪罪,说他私下放走了被俘的匪首,被押解去了州府。宣贵昌与赵宗合谋写了奏章上报朝廷,添油加醋罗织了焦达的“种种罪行”,圣批斩首。问斩那天,围观的民众不少人落泪,哀叹如此少见的清官竟会落得这般可悲的下场。她是焦达死后数月才知情的,悲憾万分,为焦达焚香祷告,祈望他在天国得到安宁。赵书林不知她在想焦达的事,关切问:“宁徙,你夫君常维翰的尸骨找到没有?”宁徙摇头。赵书林说:“他也许还在人世。”宁徙眼潮:“我装扮成采药人去过铜鼓山,土匪又多了,我探问过,都说是维翰摔死了。”赵书林担心:“啊,你去铜鼓山了,那可是土匪窝子!”宁徙说:“我不怕。”吴德贵提了灯笼走来:“老爷,老夫人在找你。”赵书林赶紧朝宁徙拱手:“告辞了。”跟了吴德贵走。


看着消失在夜幕里的赵书林,宁徙怅然若失。